“嗯。”胡凤娇爱惜地抚摸着新车的车顶,“小异都激动死了,半天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怎么知道的?”白斌疑惑。
周若愚和小玉只是告诉她,白斌开了一辆新车,具体并未详说。
“白真早打电话告诉她了,嘻嘻,惊喜没有了吧?”胡凤娇笑笑,回院子里去了。
这丫头!白斌埋怨了一句,开上车,向镇上的街道驶去,夜色将水红色的车涂成暗红色,随着高低不平的土路起伏。
吴小异正倚着门框站在门口,饭店里的灯光从门窗投射出来,照亮前面的街道。
白斌将车停下,下了车,看到吴小异的神色有异。
她背着灯光,身后是一团光亮,她的双眸在阴影里闪着亮光。
“你怎么了?”白斌问。
“你说怎么了?”吴小异反问。
“你知道了?”白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将手里的行驶证和车钥匙递了过去,“上去看看吧,是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吴小异却不接,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斌看,忽然扑过来,紧紧地抱住他。
“你别这样,我会被你宠坏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哽咽,“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我不能要,我也没用车的地方,你跟人家说说,退了吧。”
白斌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怎么没用车的地方?以后采购食材,我就不帮你了,那后备箱很大,能装不少货。还有,你能经常回家了,半个小时打个来回,爸妈年纪大了,别总让他们担心你。”
“你开就好了,我用不着。”吴小异的声音含糊不清,像没睡醒似的。
“嗯,咱俩一起开,但主权是你的。快上车看看满意不?”
吴小异不说话,只是摇头,头发把白斌的下巴蹭得痒痒的。
“怎么?不喜欢?”白斌问。
“我怎么会不喜欢?”吴小异低声啜泣道,“我是不想让你破费,你那么困难,又那么辛苦,咱们还是把钱花在重要的地方吧。”
“你就是最重要的。”白斌吻了吻吴小异的头发,“一边辛苦着,一边也要享受着,每一天都是必不可少的,都应该好好地过,别委屈了自己。你放心吧,我现在好转多了,自从有了你,我就再没为前途担心过。”
吴小异忽然往上跳了跳,双手勾住了白斌的脖颈,两张嘴吻在了一起。
屋里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崭新的红车上,又漫过车顶,在街道的光亮中缓缓蠕动。
几个夜行的民工看到这一幕,吹起了流氓哨。
吴小异羞得缩在白斌怀里,白斌回头大声说:“亲自己老婆不犯法,你们也回家亲去!”
“我们的老婆都在老家呢,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民工们说着,走远了。
白斌转过身,和吴小异并排站在店门口,望着几个民工落魄又放浪的背影,心中顿时涌过一阵难以言说的幸福感和悲悯之情。
两人苦了几年,终于尝到了甜蜜,迎来了胜利的曙光,而那些民工却只能日复一日地从事那些繁重的体力活,在现代文明眷顾不到的阴影里,挥洒着汗水,消磨着岁月。
而岁月回馈他们的,只有越来越衰老的身体,和越来越少的时光。
绿色的棚布围起来的工地,当棚布撤去,像变了一场神奇的魔术,旷野建成了城市,低矮的平房被高楼大厦取代,人们只是看到了时代的伟大进步,却忽略了那些建设时代的人。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可是谁又记得那些参与建设过罗马的人?
街上车水马龙,公园里情侣对对,明亮的商场里琳琅满目,五星级大酒店里觥筹交错,把酒言欢的人们,谁又在乎在城市看不见的角落里,在被绿棚布围起来的空间里,在街角的阴影里,在新年的高速公路上,那些辛苦的民工,摆摊的商贩,半夜就起床的清洁工,连明达夜地跑在路上的司机,他们的悲欢离合?
他们也需要生活,然而生活让他们完全没有了生活,只有无休无止的,对家人的责任和使命,拼命地挣钱,挣钱,挣钱……
白斌体验过民工的生活,工地上的伙食还不错,但只是看起来,或者听起来不错,一个礼拜吃好几顿肉。
可那些肉都是被激素催化过的鸡大腿肉,吃一顿两顿还行,多吃几顿,简直恶心到想吐。
工地本来每天给每个工人补贴十五块钱的餐钱,但经由承包者剥一层皮以后,就没多少了,也就只能吃三四块钱一斤的催化鸡腿肉了。
据说那种鸡,从孵化出窝到上市售卖,前后不超过二十天,连骨头都是酥的,牙口好一点的人,吃时根本不用吐骨头,直接嚼碎咽下去。
承包者承诺隔三差五吃肉,可是民工们却越吃越瘦,承包者自己却腰身鼓了起来。
白斌那时听说,承包大一点的工地食堂,一年挣百万轻轻松松。
羊毛出在羊身上,表面上,这是工地的钱,其实还是民工们的血汗。
一个家庭的富裕,却要牺牲成百上千人的健康,这就是所谓的进步。
承包工地食堂的人,自然是某个领导的亲戚,天天还抱怨自己如何如何辛苦,民工们如何如何难伺候,可转个场合,坐在五星级大饭店里大快朵颐时,面对着另一帮成功人士,却又是另一番得意非凡的嘴脸。
所以民工们出去“打平伙”(AA制)吃点烩菜,喝点劣质的白酒,就算是改善生活,就算是奢侈的享受。
吴小异的饭店里经常有民工光顾,几个人提着两瓶酒过来,每人花上十块钱,就能坐在那里热闹半天。
从他们的聊天中,白斌和吴小异得知,他们大多数是南方人,那里人口密度大,耕地稀缺,每家二三亩地,产出的粮食连一家人的肚子都喂不饱。
闲置的劳动力,有文化的就去上班,有能力的就去做买卖,没文化也没能力的,只能背井离乡来北方打工,用辛苦换取一家人的温饱。
同在一片蓝天下,同属一个种族,谁又比谁高级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