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凤娇兀自犹豫,嘴唇张了几次,却没说出话来。
郑建强说:“小胡你认真考虑考虑吧,如果确定要去,就包个两千块钱的红包给我,我给李总送去,这年头,求人不容易。你们吃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走了。
“胡姐,”吴小异问,“你血糖低吗?”
“嗯,有点。”
吴小异哦了一声,趁别人不注意,狠狠地瞪了白斌一眼。
吃饱喝足,白斌和吴大同开着面包车回家去了,胡凤娇留在吴小异的饭店。
两人走后,吴小异将盘碗洗涮了,说:“胡姐,洗洗睡吧。”
“噢。”单独和吴小异在一起,胡凤娇有点拘束,毕竟两人不太熟。
吴小异给脸盆里倒了水,让胡凤娇先洗了脸,然后自己洗了。
“泡泡脚吧。”
“不用了,我不脱袜子了。”胡凤娇看了看干净清爽的床单说。
“泡吧,不泡脚睡不好,穿着袜子更难受。”吴小异揭开床箱,从里面拿出一只塑料盆,“这是新盆,你别担心传染上脚气。”
“我不是担心这个。”胡凤娇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好吧。”
两只盆并排摆在床边,两个人并排坐在床沿,一边泡脚,一边聊天。
“胡姐你别拘束,我这个人很好相处的,野惯了,没讲究。”
“嗯,我不拘束。”
“胡姐,”吴小异的两只小脚在盆里相互搓着,像两只小白鱼,激起浪花朵朵,“你说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洗脚,是不是真爱她啊?”
“这个,我不敢说,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胡凤娇低下头,看着吴小异在盆里那双不安分的脚,那十只染红的指甲盖在水影中忽隐忽现。
吴小异用两只手托着床,身体向后仰着,痴痴地望着屋顶的灯泡,满含柔情地说:“他总是要给我洗脚,蹲在那里,有时坐在小板凳上,有时单膝跪地,像电视剧里的求婚场景。
“他的手好轻柔,好温暖,触碰一下就感觉浑身都惬意无比……
“有时我要给他洗,他总是不让,胡姐你说他是不太宠我了?我总担心我会被他宠坏的,会不知好歹,所以我经常检讨自己的言行。
“我不想让他为我付出太多,而我却什么都不付出,然而他总是什么事都抢到我前面。每年过年,他都要给我送很贵重的新年礼物。”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红羊绒衫,“这是前年给我送的,大前年送的是围巾,都是纯羊绒的。”
又拿起手机,“这是去年送的,就是你们x乌时,路过x安时他买的,花了五千多,他自己却只用六百块钱的山寨机。”
说着说着,她的眼角有些湿润。
“真羡慕你们!”胡凤娇应和了一句。
“可我总是后知后觉,这么多年,我只送给他一双手套,那还是我自己的。”吴小异陷入了回忆,“那年我被学校开除,在运煤专线旁边的一家面馆里里当服务员,那时他家里刚出事,他爸妈都在中心医院住院,他每天也住在医院照顾他们。
“那天晚上下大雪,他骑着自行车去看我,然后又骑着自行车冒着风雪走了。雪很大,风很大,风和雪把那条路搅和成一条黄泉路,他的背影像一个流落在阴间的孤魂野鬼。
“我在后面喊:傻子,给你手套,手冻掉呀!他当时没回话,没回头,后来他说,他听见了,但是心里难受。
“年底店里没生意,老板不想白养活我,就把我打发回家,我走时把那双手套留给了老板娘,告诉她,如果有个叫白斌的男生去找我,让她把手套送给他。
“后来我去面馆结算工资,得知他去过了,拿走了手套,留下了这条红围巾。”
吴小异喃喃地说着,双手捧着那条红围巾,小心翼翼地摩挲着。
“好浪漫!”胡凤娇说。
“浪漫吗?一点也不!浪漫是花前月下,是鲜花礼物,生活给我们的,全是苦。”吴小异放下围巾,又将身体向上仰着,“那天晚上,他走在风雪路上,而我一个人躲在被风雪笼罩着的小面馆里,空气里充满了油腻和潮气。
“运煤专线上没有车辆,像远古时代的遗迹,风雪隔开了我和他,也把我和这个世界隔开了。那年我十五岁,那时没有手机,我每天晚上都孤苦伶仃地独自度过。”
胡凤娇呼了口气,闭起眼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半晌她问:“你怕吗?”
“不怕,我从小就胆子大。”说起这点来,吴小异不由得意起来,“那时睡到半夜,有一些坏人敲门,不理就是了,我压了把菜刀在枕头下,他不怕死就来。
“在镇上也有这种情况,不过镇上的人相互认识,他们不敢太过分,有些男人喝多了,半夜也来敲门,或者趴在门上听。
“有天晚上我心情不好,正不知找谁撒气,听到门口有响动,鬼鬼祟祟的,我就提了根擀面杖出去了,结果一开灯,那人吓跑了,跑得急,还摔了一跤,哈哈……
“我没给他说过这些,怕他担心,怕他找那些人的麻烦,你别看他平时绵绵善善的,拼起命来真怕人呢,他绝对不会让别人欺负我的。”
胡凤娇想起昨晚的事,白斌在绒衫厂公寓的楼道里和人吵架,又让门房大妈锁上楼门,心中暖暖的,但这暖,夹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涩。
“他对你真好!”胡凤娇羡慕地说。
“是啊,我跟他说:为什么总是你在付出?他说:你已经付出过了,现在轮到我了。”吴小异叹口气,“可是我也没为他付出过多少,在这方面,我总是慢他半拍。”
看向胡凤娇,“所以,胡姐,真心谢谢你。”
“谢我什么?”胡凤娇疑惑。
“你给他买了新鞋。”
“我,我,那鞋,”突然说起这个来,胡凤娇不由一阵紧张,“好吧,我直说吧,那鞋是给他买的,但小异你不要多想,我买那双鞋时,并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你,只是那时没有机会送给他,以后不会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讲道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