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日升空,万物生发。
早上七点,陆家人在厅内一起用餐,陆子聿沈如锦坐在上首位,旁边是陆芸娘,陆定娘,接着是她们的孩子欧阳清雪和田文轩,李星月和裴令仪挨着,身边是沈元良和他媳妇程青禾,萧山县的大家闺秀,两人刚成婚一年,还未有孩子,十个人围着圆桌,场面不冷不热。
裴令仪是小妾,之前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饭,坐在厅内有些不自在,李星月下筷如飞,将桌上菜肴挨个夹一遍放进她饭碗里。
“不用了,吃不了这么多。”
裴令仪有些担心地看了陆子聿一眼,用眼神示意李星月安稳一点。
“妹妹不用担心,咱们自家人吃饭不用有顾忌。”
沈如锦微笑着说道:“元轲刚回来,还不懂咱们陆家的规矩,过两天让他到族内私塾跟着宋先生学上一段时间礼仪就行了。”
“吃个饭而已,还要讲什么规矩?”
李星月夹起一块炒鸡蛋说道:“我这人不喜欢受约束,大娘子若是觉得我行为失礼,那就忍耐忍耐吧,当家主母,没有气量怎么行。”
“你这是什么话,咱们陆家是书香世家,名门望族,你在府内怎样都行,我们理解你流落在外,没有求学修身,可若是到了外面还这样行为粗俗,丢的可不是你一人的脸面。”
两位小姑子都在,沈如锦被他当面顶撞,心里窝火,耐着性子说道:“去私塾学习,我可是为了你好。”
“用不着,你又不是我亲娘,管我干什么?”
李星月来陆家就是为了让裴令仪地位有所提升,对沈如锦毫不客气:“既然大娘子觉得我会为陆家丢人,那这样吧,府邸南边还有空地,我跟……阿娘修建一座宅院,咱们分府别住好了,以后各不相干。”
裴令仪本想阻止李星月,见他称呼自己为阿娘,心中一软,便不再开口,想着大不了跟儿子一起受罚就是了,沈如锦被接连冲撞,心中气极,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我……”
“好了,都住口!”
陆子聿见二人就要闹起来,出声喝道:“都别说了,吃饭。”
“老爷,他一个庶子……”
今天不处罚陆元轲,自己以后还如何做陆家大娘子,沈如锦指着李星月准备发火,陆子聿啪的一声将饭碗扣在桌上,冷声道:“我叫你们闭嘴。”
“你……”
沈如锦还想争辩,陆芸娘赶紧出声安慰,让她消消气,别和小辈计较,陆定娘温声说道:“元轲,大娘子一片好心,又是长辈,你不能对她不敬,她心中疼你才管教你呢,要不然何苦与你白费口舌,你说是不是?”
“人心隔肚皮,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好心。”
李星月见裴令仪满脸担忧,起身拉着她的衣袖说道:“吃饱了,我们走。”
裴令仪歉意的看了众人一眼,跟着他走出厅门,秋容秋荷低着头跟在后面,沈如锦看着四人拐进门廊,对陆子聿问道:“老爷这般纵容二少爷,到底是何意?”
皇帝老儿他都不怕,更何况我这个小县令,若是儿时记忆还在我还能管教一二,现在他除了与陆家有血脉关系,本质上就是一个陌生人,我怎么管他?陆子聿心中郁闷,沉声说道:“既然他不知好歹,以后你就别管他了,少操一份心也好。”
“轲儿,大娘子这人其实心肠并不坏,你莫要再与她作对了。”
长廊下,裴令仪对李星月说道:“秋荷说你要请玉虚道长来家里看相,是不是以为当年他害我未能与老爷一同去任上,那些话其实是我特意让他说的,就是为了能留在山阴等你回来。”
“我每年都会去紫阳观里许愿,如今你平安归来,正好随我一起去还愿。”
看来裴令仪是真的没受什么委屈,那自己就放心了,李星月点头道:“好。”
妾室出门,是要得到主母或者家主的同意的,秋荷去正院里问了一声,沈如锦正在气头上,自是不许。
“烧香还愿是要紧事,你们只管去,有我做主呢。”
陆子聿让秋荷回去,对沈如锦说道:“以后裴氏院里的事你就别管了,元轲他身份不凡,真要闹腾起来,吃亏的是你。”
“就算是京城里的勋爵子弟,到了咱们陆家,也要守规遵矩。”
沈如锦轻哼一声说道:“你倒是说说他是什么身份,我身为大娘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他了,以庶抗嫡,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陆子聿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沈如锦脸色一紧,结巴道:“你说他……他是……那……那……谁?”
“我们不就是在仙君峰下碰上他的吗。”
陆子聿沉声道:“真把他惹火了,咱们陆家可经不住他折腾。”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沈如锦后怕地拍拍胸口,对着门口喊道:“梨花,裴娘子要去上香,把我的软轿抬过去让她用,再到账房取一百两银子送去。”
丫环领命离开,沈如锦来回渡步,想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他故意与我作对,肯定是不满裴妹妹的妾室身份,老爷,你明天……不,下午,就将大哥叫来,当着全府中人的面将裴妹妹和我都改为平妻。”
“不用,你别这么紧张。”
陆子聿摇头道:“他在心狠手辣,总不能连自家人都杀吧。”
“你自己都说他没了记忆,跟陌生人一样,除了爹娘,他谁不敢杀啊。”
沈如锦害怕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要不同意,就是存心要谋害我。”
紫阳观里外种了很多梅花,这时节开得正好,朵朵红梅如晚霞,裴令仪特别喜欢,李星月跟她一起上了香,在观内游玩两个时辰才尽兴而归。
翌日上午,陆子聿请来大兄陆子虞,将裴令仪和沈如锦都改成平妻,当家正室空置,降了身份的沈如锦不忧反喜,每日拉着裴令仪游玩逗乐,很是融洽。
十多天后,陆家其余四兄弟都带着家眷回到山阴,在清明节这天举行了祭祖,李星月脸上一直贴着一片细布条,也没人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四月,初夏,天上淅沥沥下着小雨,府河上泛着圆圆点点的涟漪,岸边飞燕穿柳帘,李星月打着一柄油纸伞站在桥上,轻声自语:“这片宁静和温情,终究不属于我,陆家一切安好,我也应该离开了。”
一名束腰长裙,扎着高马尾的妙龄女子持剑走上桥头,缓缓而行,精巧小脚踩碎桥上积水镜面,李星月侧头,见是唐芊羽,两鬓被雨水打湿,冷着俏脸,陆家老三家的淑贞和老四家淑婉两位姑娘和她是少时好友,这些天三人经常在府河两边一起游玩。
唐芊羽知道陆元轲,对他微微点头,悠然穿过石桥,李星月低头看着被淋湿的桥面,伸手摸着围栏打趣道:“五百年风吹日晒雨打没白挨啊……”
唐芊羽疑惑回头,李星月将伞扔进河里,回到崇文院,简单收拾两身换洗衣服,拜别裴令仪陆子聿,约好年节回来相聚,牵着一匹良驹来到府门外,回眸一望,策马入风雨。
清芳院外,八棵红梅树一夜之间立在墙边,裴令仪带着秋荷秋容用木架将树干撑住,绑上麻绳,雨水从她光洁额头滑到眼角,再顺着脸颊流下,她用衣袖轻轻擦拭,仰头看着满树红花,温婉一笑。
“无量天尊,冤孽啊冤孽……”
紫阳观内,玉虚道长看着八个土坑一脸郁闷,树干加上泥土少说有七八百斤,这么大本事干点啥不行,不过是方圆数百里最大最好看的梅花树而已,也值得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