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拯救姑娘远离大牢还有一天半的时间。
沈渡决定苦口婆心劝劝。
这姑娘不傻,应该不会不听劝。
可结果她还真的就不听。
“要是你助纣为虐,可是会被官府通缉的,那你这一辈子可就毁了。”
“我现在一辈子也已经毁了。”
“实在犯不着为了报复冷血伯父搭上自己。”
“要不刀给你,你帮我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报仇是不对的,但可以通过律法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我们要相信官府。”
“……你啰不啰嗦?”
沈渡说道:“我认识官府的人,我帮你伸张正义!”
方子芩听得耳朵嗡嗡叫:“你认识的官多大啊?你知不知道龙渊镖局黑白两道的人都认识,跟他们有关系的人又有多少?连京官都有,就凭你一个小小大夫,就能替我扳倒镖局?”
“他们有关系,我也有,能拼得过我的没几个。”
方子芩忍不住打量他朴实无华的衣裳,一点也不相信:“你再啰嗦我就告诉黄大将,说你要逃走,后果你知道吧?”她指了指前方山坡,“脑袋叽里咕噜滚下去。”
沈渡往那看:“诶,那不是昨晚我们碰面的小树林吗?话说你去那里做什么?”
“解手。”方子芩无比镇定地说道,她见他还要发问,抬手拦住,“要不你还是继续劝服我逃走吧。”
沈渡:“?”
方子芩万万没想到沈渡竟然真的跟了她一整天,从早跟到晚,除了去茅房和梳洗没跟来,旁的时候都在耳边叽叽喳喳。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觉得耳朵有一万只蟋蟀在叽叽叽叽,吵死她了!
第二日一早,她刚打开门,沈渡就站在那,还十分精神气地抬手:“早啊,方姑娘。”
据说中午镖局就要路过了,他得赶紧拦人!
方子芩哭都哭不出来了:“和尚念经也没你这么勤快的啊。”
“我不和尚,只要你不掺和这事,我立刻闭嘴。”
“闭嘴多久?”
沈渡想了想,为难道:“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果然是个话痨!方子芩说道,“行,我跟你走,你去我屋里拿包袱,我带你从小路跑。”
沈渡大喜,立刻抬腿进去。这刚背对她,突然就听见弹跳声,随后一记手刀劈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痛得两眼冒星星,吃痛转身:“你要做什么?”
方子芩瞪眼:“你怎么没晕?”
“你要打晕我?”沈渡震惊,“我已被嫌弃到这种地步了?”
“……”
沈渡指指后脖:“况且你打错地方了,应该打这,这里有个耳后穴……”他闭上了嘴,这该死的告知欲!
果然,方子芩两眼放光,不等他躲闪,对方手速奇快,一掌横劈耳后穴。
如他所讲,顿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方子芩摸摸自己的手掌,嘟囔着把门关好:“脖子可真硬……你好好在山寨待着就好了,何必费这劲……大夫果然都犟……”
沈渡睡了一觉……他前半段确实晕了,后来躺舒服了,竟然睡着了。
直到他被外面的喧闹庆贺声吵醒,才猛地醒来。
他捂着肿了的脖子走到窗口,外面的山贼无一不在狂欢,后头还拽着一匹匹的马,以及车上运载了十余个木箱子,最重要的是被山贼拿枪抵着走的耷拉着脑袋的人全都是镖师的衣服。
完了,他不就睡了会,怎么天就快黑了,这打劫的事也办完了!
善良的方子芩姑娘你糊涂啊。
沈渡懊恼不已,去开门,门却被锁着。他捶门喊人开门,可外头的人载歌载舞沉浸在巨大的财富中,哪里有人听得见。
很快喧哗声往大堂的方向去了,他这根本没人路过。
沈渡叹了一口气,想到方子芩真成了个山贼,按照律法恐怕这辈子都没法翻身了,心头如有千斤重石压着。
入夜后,庆贺的盛典达到了高峰,沈渡就算隔着窗户都能闻到酒味了。
忽然门被打开,方子芩端着饭菜进来了:“差点忘了你,没饿着吧?”
沈渡坐在桌前,看着这对一只猫都很好的姑娘,深觉可惜:“你真下山指路,跟他们打劫镖局去了?”
“对呀。”方子芩把饭菜推给他,“吃饱,攒点力气。”
沈渡摇头:“没胃口。”
方子芩讶然:“你这饭桶竟然没胃口。”
沈渡抬头看她一眼,满眼惋惜。
“你完了,我说你是饭桶你也没反应了。”方子芩说道,“是不是觉得做大夫太无力了?还不如做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起码有反抗的力气,还能在关键时候救人于苦海中。”
“这是两码子事。”沈渡说道,“就拿女子来癸水说吧,这不是靠武力就能解决的事,而是需要大夫。不过……如果是来癸水的时候无力走动,需要抱起,那确实武夫比大夫有用。但这不能否认大夫的作用,这本身就是两件事。”
“你可真能说教。”方子芩说道,“你师父肯定也这么唠叨你,所以你才这样唠叨。”
沈渡眨眼:“我师父不爱说话,都是我唠叨她。”
“……他就不封你的嘴?”
“她好像喜欢听我说话。”
“……”不会是耳朵不好使吧???方子芩不敢侮辱他的师父,“好了,吃饭,事已至此,你不吃饭饿的是你,事实也不会改变呀。”
沈渡一想,深以为然,便提筷吃饭。
突然外面传来奇怪的异响。
不是庆祝的歌舞声,而是……沈渡侧了侧脑袋,没听出来,又歪了歪,却听方子芩说道:“再转你脖子就歪了。”
“哎呀,真疼。”沈渡捂住脖子往外听,“好像有兵器碰撞的声音啊。”
“对啊,打起来了。”方子芩气定神闲拔出腰间的长剑,“你吃饭吧,我去打个架。”
说着就走了。
沈渡:“???”去打个架?如此轻描淡写的吗!
他急忙跟了出去,只见外面竟是一群人在打架。山贼他认得,衣服脏兮兮的又五颜六色,可另外一拨人呢?诶,怎么那么像方子芩舅舅的后厨大军?
咦?
他趁乱往方子芩那边跑,到了大堂,这里更加混乱了。只见手无寸铁的舅舅竟然哐哐放倒了几个喽啰,再看那宝箱已经空了,根本没有宝贝,倒是有人从那里跳出来。
还穿着一身官服!
他讶然。
望山惊一边退一边怒喊:“竟是里应外合要剿灭我山头的,狗东西!”
话落方子芩就飞身过来,哪里是那什么弱不禁风被人宰割的小绵羊,出剑速度之快之狠,是小辣椒还差不多。
望山惊做惯了贼首,疏于练武,方子芩武功高强,即便体形相差三倍,姑娘也没有落了下风,哐哐几下就刺了望山惊的手,逼他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沈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拍手:“厉害呀,女将军。”
方子芩说道:“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去。”
“好嘞!”识时务者为俊杰,碰见打架上不上忙的时候就躲远点,这是他师父教的!
这场武力悬殊的战斗很快结束了。
“舅舅”过来清场查看,看到沈渡,便对方子芩说道:“这就是方大人说的那个话痨大夫?”
沈渡动了动耳朵,大人?哪里的大人?
“对,就是他,可烦了。”方子芩说道,“剩下的事就交给知县大人和岳捕头,我还要回京师复命。”
“方大人客气了,此次剿匪还要多谢您的大力帮忙。”
“我本就是前来协助你们的,应当的。”
两人一番客气后,岳捕头才去忙着解救平民,清点山贼,片刻就会押送下山。
沈渡惊叹:“我原以为是个要复仇的傻丫头,没想到是足智多谋的方大人。”他又问道,“那你应该也不叫子芩吧?”
“我叫方玉竹,大理寺司直。”
“大理寺?”沈渡的眼睛亮了,“没听过你的名字,今年新进的吧?”
方玉竹皱眉:“你很熟知大理寺么?内部人员你竟都知道?”
“哈!当然知道!”沈渡说道,“我这会也要进京师,我们会再相见的。”
“你去京师做什么?”
“见我师兄,替我师父拜见故人。”
“哦。”方玉竹一想,说道,“反正我也是走水路,不如一起,也有个伴。”
“好啊。”沈渡大喜,有个武功高强的姑娘在身边,他简直不要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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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悠长,沈渡常走山路陆路水路,即便船行三日,他也依旧精神奕奕。
不过在船上还是无聊的,他便常坐在船头看风景。
方玉竹过来给他拿了点心,问道:“你是不是从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总看他乐呵呵的模样,并不是没心没肺的那种,而是豁达,无比的豁达。这种模样倒是让她很羡慕。
“有啊。”沈渡说道,“碰到治不了的病人时,我还是会很难过的。”
“我懂。”方玉竹说道,“就好像我断不出案子,要看着或许是无罪的人入狱时的那种难过。”
沈渡想了想说道:“说起断案,回头你要是碰见棘手的案子,实在断不出来的,我可以帮你问问。”
方玉竹说道:“我们成大人断案就很厉害。”
“那他有没有无法裁断的案子?”
“这倒是有……有些案子离了八百里远,若不在现场,确实难断。”
“对呀,那你就找我,我去找人看看。”
“你要找谁?””
“名字……名字……李非白,你听过吗?”
方玉竹惊诧道:“李大人?是那个虽然没有官职在身,可是却几乎从未断错案件的李大人吗?”
未接受官职册封,可是那李非白可是举国皆知的人,他哪里需要官职那种虚名,只要报个名字,亮个腰牌就足以让最高衙门配合他查案。
“那是我一生都想追上的人!”方玉竹说道,“你竟认得他!”
沈渡洋洋得意起来:“那是当然。”
“那……你能不能牵线搭桥让我见见他?”方玉竹说道,“我入大理寺就是为了蹲守曾任少卿的他,可等了那么多年,他是一次都没回京城啊。听说是跟他的夫人一起周游列国去了,一个断案,一个救人……这是什么神仙眷侣。”
“他们现在应当在老家,毕竟去年刚添了对龙凤胎呢。”
“你竟连这都知道!”方玉竹对他大有改观,之前还觉得他吊儿郎当显眼包,这会觉得他简直低调得不行。要是她认识这两个人,她恨不得在胸口挂个牌子——本人方玉竹,朋友:李非白。
沈渡摆摆手:“镇定、镇定。”
这时船家长声道:“要靠岸咯——”
沈渡站起身看岸上,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在等自己的人:“我师兄来接我了。”
方玉竹问道:“你师兄是谁?”
沈渡小跑到渡口,一步跳下船,这船身晃荡,他的体能又实在太弱,这一跳步伐不稳,便往旁边倒去:“诶诶诶!!!诶!!!”
方玉竹伸手要抓他,可慢了一步,便见他摔入水中,溅起好大一阵水花,看得船上岸上人一阵惊呼。
可沈渡却不觉出丑,他抱着岸边栏杆,方玉竹看着他,觉得他的性子实在是太健朗了,一般人来早糗得躺回水里了,他却还在笑。
“师弟——”奔来的男子三十出头,却蓄了好长的胡须,身形又高瘦,显得十分仙风道骨。他看着从浅水滩里冒头趴在岸上夹板的人直摇头,“你啊,永远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师父的气定神闲你是一点都没学到。”
沈渡浑身已湿漉漉,头发也都是水,可还是笑得比这日光还要灿烂:“师兄——久别重逢呀!”
“先上来吧。”男人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拽上岸。
“咦,不对,我明明告知你我明天才到,怎么你今天这个时辰就来接我了?”
男子说道:“你倒是提醒我了,你怎么早到了?我今日是来接别人的,可巧就碰见你了。”
沈渡问道:“师兄你接谁呀?”
“方院使的千金。”男子一瞧,目光定在他旁边的姑娘说道,“见过方师妹。”
方玉竹回礼:“丘师兄。”
沈渡讶然:“这谁?方?师妹?难道是……方院使的女儿?”
方玉竹看他:“你认得我爹?”
何止认得啊,当年师公的事真相不明,还有丘师兄与沈厚生比试时,他还背地里骂过他呢。
沈渡镇定道:“认得。”
方玉竹忽然想起了什么,讶然:“等等,丘师兄若是你师兄的话,可你又不是太医院的学生,那你、你……”她终于想起来了,“难道你就是传闻中姜神医的徒弟宝渡???”
丘连明在旁笑笑:“宝渡太像书童名字,早已改成‘沈渡’了,师父说这更像个靠谱的大夫。”
方玉竹总算是明白为何沈渡说的话跟普通男子处处都不同了:“我早就听闻你师父的事了!她是个悬壶济世的妙手神医,一路游离四国,不收分文,宛若观音降世!”
她早就听爹爹反复提这个名字,那传闻中的神医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如今竟跟她的徒弟成了朋友。
这是方玉竹怎么都想不到的。
沈渡说道:“师父她常说这是虚名,不重要。可是——我也觉得师父她厉害极了!”
丘连明看着两人的眼里都要闪出浩瀚天星来了,丝毫不掩饰对师父的敬佩。
可……谁不是呢。
他微微笑道:“先进城吧,宝渡,你十年没来京师了,师兄带你去好好逛逛。”
“好啊师兄,我要去大理寺走走。”
“成大人已经在等你了。”
“沈大夫你与成大人也有交情?”
“那当然,成大人还夸过我聪明呢。师兄我还想吃你做的手擀面。”
“好好好。”
“丘师兄你还会擀面?我也想吃。”
“好好好。”丘连明轻声应着,像一位敦厚的兄长,带着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往城里去了。
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映得三人如披霞光,暖照京师。
——番外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