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的致命伤是李非白射在喉咙上的利箭。
除此之外还有它在逃走时被灌木剐蹭掉的皮毛裸露的伤口。
遭了两重罪的麋鹿又被送刀厨子的屠刀下剖了肚子,掉落八字白玉后又被锦衣卫开膛破肚刮了五脏六腑。
等重新回到李非白手上时,这只成年麋鹿已是惨不忍睹的血腥模样。
这血淋淋的生灵此时在他眼中显得异常可怜,仿佛是承受了什么巨大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宋安德看出他的愧疚,低声道:“属下听闻当时猎场都是人,就算它不落入大人手里,也会死在别人的箭下。白玉一定会出现的,如果不是大人射杀了这麋鹿,那些厨子恐怕都活不成了,大人不要懊恼。如今大人杀了一只麋鹿,反而有了救下几十人性命的机会。”
李非白很意外他对生死的看法,似乎跟他告病假前全然不同了。
他的眼里多了几分坚毅。
这种转变让他觉得宋安德已经褪去小衙役的皮囊,进阶成一名真正的合格的捕快了。
他很看好他日后独当一面的时候。
宋安德说完又觉得对不起麋鹿,对它双掌合十说道:“莫怪啊,世上没有第二只麋鹿可以代替你,可是事已至此,只能去怪那给你塞石头的人了,大人他会好好断案抓住凶手,慰藉你的在天之灵的。”
李非白觉得他坚毅中依旧带着憨厚的本性,没变,宋安德没有变。他说道:“你进宫一起协同办案,那若是破案了,就是‘我们’破的案抓的凶手,不是我独一人的功劳。”
宋安德笑道:“在以前的衙门待习惯了,功劳都是上峰的,与我们这些做小的无关。”
“不碍事,在大理寺久了慢慢就习惯了。”
“嗯!”
此事皇帝全权交给李非白,除却禁军,宫里宫外的人马李非白都可调动。
他没有喊其它衙门,先召了大理寺的人来围住猎场,捕捉剩余兽类,其余在场的人都不许离宫,等待询问。
能来猎场的人都是皇帝亲口“请”的人,身份非富即贵,最次的便是姜辛夷这样的平民,可也仅她一个。身份高的有王爷、皇子、将军、国公、侯爷之类,个个都因被卷入这无妄之灾而心有怨气。
本来砍几个厨子就能解决的事,非被李非白弄得如此复杂,还要留在宫中不得回家。
一时众人对李非白的不满声颇大。
可他身为李家子弟,又接连破了几个大案子,深得皇上宠信,百姓尊崇。谁都知道不能得罪他,也唯有尽力配合询问,好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是以非但无人高高在上不配合,反而在轮到自己时分外乖巧,就为了能毫无嫌疑地安然离宫。
“本侯确实是最早骑马进入猎场的,只是片刻身后就跟上了人马,本侯断没有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捉麋鹿,塞那大逆不道的石头。”
……
“我与赵大人林大人从始至终都在一起,我们三人自然是没有什么嫌疑的。但我看安国公始终一人独行,而且也没猎物,不知他去做什么了。”
……
“嗯?有人这么说老夫么?老夫犯了腿疾,可圣恩难却只得入宫陪同狩猎。老夫不愿旁人说我宝刀已老,便寻了个地方独自安静,这竟是被人背后捅刀子了?”
……
“那八字白玉的玉我好似在孙将军的府邸见过呢……”
……
“白玉在我府邸出现过?何人胆敢说这种话!让我与他当面对峙!狗东西竟敢要本将军的命!”
……
李非白和几个衙役审问着他们,听着他们借机插刀的“供词”,虽然他知道人心叵测,可是借着这个机会背刺别人,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终于是审完了他们,饶是憨厚的宋安德也禁不住说道:“真脏啊。”
如此光鲜亮丽的他们,却是一团团脏东西。
这白玉背后的罪名有多大他们当然很清楚,谁想没有协同破案,还在背地里泼脏水。
属实让他这小地方来的人开了眼界。
轮到审问厨子时,他们的反应与权贵是全然不同的。
他们早在锦衣卫的呵斥中受到惊吓,只想拼命证明此事跟自己没有关系,哪有什么心情去陷害别人。
他们大多语无伦次,但句句又像实话。
在锦衣卫审问他们时李非白已经听过了,如今说的也大致不差。
“我、我真的没有做那种事,当时鹿被抬上案板,旁边还有六个打下手的。他们看着我拿刀、刀子开了鹿的肚子,屠夫都知道,开了肚子之后就是取内脏,免得内脏割破了苦水流出来弄脏了鹿肉。
“我这一掏,肚子出来了。一会旁人说觉得胃那里有东西,我就、就、用刀子剖开,那白玉就掉出来了!
“大人我真的没有偷偷藏那鬼东西,我这不要命了吗!”
李非白问道:“那个说玉佩在胃里的人是谁?唤他进来。”
一会便有个少年进来,他两腿酸软得不能站直,还是旁人搀他进来的。
少年已哭得涕泗横流,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我问你,像内脏那些脏物,为何你会留意里面的东西?”
少年哭道:“我、我眼尖,我手欠!还事儿多!多管闲事!没脑子!”
他狠狠将自己骂了一顿,李非白只能问道:“所以你到底为何会留意到胃里的东西?麋鹿的胃并不算小,你怎会提及胃里东西的事?”
少年呆了一呆说道:“白玉不在胃里,它、它在半道上。”他着急忙慌比划自己的食管,“就在这,堵在这条管子上,压根没进到胃里,鼓鼓当当的,那管子都变形了,我才觉得奇怪!也是怪我手欠!贱死了!!!”
他说着又进入了自怨自艾的哀嚎模式,仿佛恨不得把手给砍了泄愤。
李非白立刻让他到旁边案板上看那鹿,指出位置。
少年忙去指出。
果真并没有在胃里,只是在喉咙往下一些的位置,而那喉道已经通红肿胀。
李非白甚至能想象到麋鹿持续了许久的痛苦。
姜辛夷也过来查看鹿身,细看后说道:“按理说食草的兽类在晨起后便会进食,但它的胃里只残留了昨日的余粮,证明早上它没有进食。我想即便它不遭射杀,最终也会死于窒息,亦或喉管破裂出血而亡。但它仍能在林间走动,那足以证明白玉进入它体内的时间不长,应该是在猎场开场前不久凶手所为。”
李非白了然:“厨房一众人以及后进场狩猎的人都是清白的。”
“可以这么说。”
那剩下最有嫌疑的人是谁?
猎场常年有宫人看管,以随时供皇上狩猎。如今看来,毋庸置疑,凶手就在他们其中!
李非白说道:“传唤看守猎场的三十二人进来,我要审问他们。”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