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还等在内殿。
宫殿有不少太监宫女,还有护卫,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却没有一个说话的。
屋内静悄悄,这么多人,却比不过一个宝渡的话多。
李非白想,自己见证了太子被废之路。
明明一直有人推着这件事的发生,可是太子没有丝毫的自救之举,反而将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若他一开始就对九皇子和气礼遇,或许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可惜,他的自负和愚蠢毁了他。
李非白并不为国家失去了这样一个储君而觉得遗憾,相反如今他比较忧心的事情是,九皇子是否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会不会在权力在握后,变成第二个自负的太子。
此时秦肃已归来,他步入里屋,坐下便揉揉眉心。
他对这个儿子已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再立太子是件令人头痛的事罢了。
他稍缓心绪,才问道:“李爱卿进宫做什么?”
李非白说道:“臣奉旨查了太子……大皇子一案,发现颇有疑点。”
秦肃轻笑:“疑点……你难道是查出大皇子是遭人陷害的?”
他不愿听这件事,因为就算不听他也猜到是有人从中作梗。大皇子胆小怕事,没有他的命令连门都不敢出,还敢持刀去杀自己的手足么?
而且那种毫无胜算的事他会做么?他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吧。
李非白说道:“正是如此,臣根据线索彻查后,断定太子是中了幻术,被操控前去刺杀九殿下。”
“朕知道了。”秦肃凝视着这李家儿郎,问道,“朕问你,背后指使的人,会是谁?”
李非白微顿,这么问无疑就是在问他指使的人是不是九皇子了。
他说道:“臣没有查出来,想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此人是大皇子的仇家;二是要将大皇子拉下地狱的人。”
“朕若让你去查,你可去查?”
“查。”
秦肃眉峰微挑:“李非白,你若这么做,可能会得罪很多人。”
李非白语气平和说道:“是,但臣是大理寺的人,只负责查案,其余的事都不是臣要考虑的。”
秦肃朗声笑笑,语调陡然沉落:“李家的人,都犟。”他沉思片刻,说道,“你去查吧,朕也想看看,是谁在陷害太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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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一过,日头变短,早早天就黑了。
姜辛夷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大理寺去用饭,宋安德说李非白回衙门了,可等她吃完了都不见人。
成守义便让她拿一份饭菜给他捎去,连宝渡都没喊。
这衙门上下的人仿佛默认了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关系。
姜辛夷拿了饭菜敲他的门,门没关,进去就闻到好大一股酒味。
她还以为有人在屋里打翻了酒,毕竟李非白从来没有多喝过。可这会却看见李非白在桌前独饮,桌上酒瓶东倒西歪,这怕是已经十余两下肚了。
“李非白?”姜辛夷将饭菜放一旁,坐下看他。
李非白抬头看着她,说道:“太子被废了。”
“我知道,消息已经传遍了。”
“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他并不是真的要杀九殿下。”
“猜到了,他是个胆小的人。”姜辛夷没再说他蠢,都已经是废太子了,下场已然很惨,没必要再踩一脚。
“在皇上问我谁是陷害太子的凶手时,我很想说,我怀疑九殿下……可是我不能那么说。”李非白接连饮了几杯酒,醉红已飞上脸颊,“我甚至希望不是他做的。”
姜辛夷不解:“为什么你要维护他?”
“因为在十余皇子中,我只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治国之才。他沉稳有谋略,不优柔寡断,胸襟可纳百川,这是别的皇子身上所没有的。唐有李世民,玄武门杀兄夺位,可谁能说他不是明君?上位的手段从来都不是衡量明君的标准,如何治理国家才是。他若能成为明君,即便上位的手段肮脏又如何……”
他埋首桌上,似乎已经变成了喃喃自语。
“你明白,可你还是很痛苦。”姜辛夷抚在他的头上,第一次见他喝醉,第一次听他说朝政,这些话他在自己面前从来不说,她知道,因为复杂,因为可怕。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说师父的事,哪怕牵扯到了十年前的宫廷兵变,牵扯到皇族。
可他从不说。
如此想来,她对他是没心的,可她却觉得自己喜欢他。
她的喜欢就是把他一起拉下泥潭,跟她一起挣扎吗?
姜辛夷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不是喜欢,而是一种欣赏和利用。
可如今她发现他对她是真的喜欢,这种被爱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竟让她内疚。
李非白捉住她的手,紧紧捉住,像抓住了甩入深渊里的绳子:“我明知道太子很冤,可我的心底依旧希望太子被废,九殿下上位。我违背了李家的祖训……不参与党派之争,拥护君主和储君。可我没有做到……”
姜辛夷趴在桌上看着自言自语的李非白,他这是信念与良心打了起来。
真是个矛盾的人。
她说道:“李非白,在你心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百姓。”
“不是李家祖训和信念?”
“不是。”
“那你还痛苦什么?”姜辛夷说道,“有利于百姓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所以你始终站在九殿下这边,没有干预太多。”
她拍拍他的脑袋:“睡一觉就好了。”
李非白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认真地“嗯”了一声,依旧紧握她的手,抓着他的绳子。许久他猛地抬头说道:“可我还是觉得秦世林是个混蛋。”
姜辛夷失声笑了起来。
李非白脑袋一沉,彻底醉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