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大盗进京的事在几个重要的衙门内传了一波,虽说管事的大多紧张布防,但二十年过去了,衙门里的老人基本都换了一轮,年轻人对他们倒没多少紧张感,还在背地里说大人们未免太过在意。
这事属于衙门内的事,没有收到任何风声的市井百姓只知道城里加了些守卫,依旧是过着自己的安生日子。
姜辛夷在回到大理寺后,也无人谈及此事,用过晚饭后她就回了屋里。
旁边的屋子没有人,她想等李非白回来,问问她师父的事。
她梳洗后在房里坐了一会,不过片刻就觉得困乏了。
她揉揉眉心,忽然觉得这种困意不正常,这才刚天黑,绝不可能如此快困顿。她本想走出门外去喊人,可走了没几步,眼见门把手就在前面,却怎么都够不着。
身体蓦地往前倾去,似乎拽到了门把手。
“吱呀”一声——门开了。
烈日灼灼,光似针刺着眼皮,逼得沉睡的人醒了过来。姜辛夷微微睁眼,眼前的孩童正在地面上的“图画”上转圈跳着,哼着狩猎的童谣“狸狸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斗,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姜辛夷记得,这是孩童酷爱玩的猎人与狸兽的游戏,由一个或者一群孩童扮演狸兽,再由一个孩童扮演猎人,前去追逐身姿斑斓的狸兽。
“咻——”一支木箭钉在她的身上,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穿着绿罗裙,一双手满布细碎伤痕,连手指都纤细似孩童。她顿了顿,一张肉嘟嘟的小圆脸探在她的眼下。
“阿姐——你被我抓住了哦——”
姜辛夷愣了愣:“青青?”
青青笑道:“阿姐怎么了?你被猎人青青抓住了,轮到你做猎人了哦。”
说着,几岁大的小姑娘把木弓交到她的手上,随即一群孩童四散,稚嫩的童声飘荡在耳边。
“狸狸斑斑,跳过南山;南山北斗,猎回界口;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弓箭……姜辛夷下意识抬手,腰背已是挺得笔直,左手持弓,右手拉箭。
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想要猎杀猎物的愉悦。
她几乎没有怎么瞄准四处奔走的“狸兽”,箭已脱弦,随即裹了红布块的箭戳在了一个孩童身上。
“抓住狸兽啦!”
众孩童欢呼,青青将小手拍得啪啪作响:“你们看,我就说我阿姐百发百中,厉害得很,你们信还是不信?”
“不信——”一个孩童抬手指着姜辛夷说道,“她又不是你阿姐。”
青青生气道:“她是我阿姐。”
“她不是,你阿姐已经走了,扔下你一个人走了。”
姜辛夷微愣,伸手要去护住青青,可两手却捞了个空。青青回头一看,果然不见人。她急忙在四处找着,着急喊道:“姐——姐姐——阿姐——”
小姑娘嘶声叫喊,声音凄凉。
“青青,我在这里。”姜辛夷喊着,可她根本听不见。
孩童们嘲笑着哭泣的小姑娘,喊她“撒谎精”“没人要的爱哭鬼”。姜辛夷怔然看着,明知道是梦魇,可她却没有办法让自己安心从梦里离开。
忽然天地晦暗,一双大手伸来,握住青青的肩头,声音低沉而温柔:“既然你姐姐走了,那你可要好好留在爹娘身边,连同她的那份,一起受着哦。”
姜辛夷瞪大双眸,怒斥:“住手!”
没有人听她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将青青带走。
她仿佛已经看见小姑娘被送到屋顶上,被逼着蒙眼步行。又仿佛看到她手里握着刀,对着疯狗嘶声。
“青青——”姜辛夷要去追那远去的背影,可却觉鞋底湿腻。
她低头看去,地上已是鲜血淋淋,方才嘲笑青青的孩子,全都断了气。
“啊——”
她猛地睁开眼,对上李非白的双眼。
姑娘的眼底被疲倦浸染透了,没了往日的冷然,反而更让李非白觉得不正常。
“你总算醒了。”李非白已经喊了她很久,都差点要掐她人中喷她茶水了。连带着他的额上也渗出汗珠来,缓缓神问道,“你又做噩梦了?”
姜辛夷想坐起身,身上却没有力气。好在李非白伸手托扶她,又给她挪了枕头靠着。她许久才问道:“我梦里喊什么了?”
李非白说道:“很多,念的最多的就是‘青青’二字。”他想起上次的事,问道,“是你妹妹的名字?”
“嗯,也怪,怎么近来总梦见她。”姜辛夷揉揉眉心,她忽然发现她是坐在床上,“是你把我抱到床上的?”
“我进来你就在床上胡乱说梦话了。”李非白察觉到不对,“难道你之前不是在这里?”
姜辛夷的脸色已有些难看:“不是……”她看向门边的地面,“我很清楚地记得,我是在那边晕倒的。”
虽然门口离这不过十步距离,但是她只是做噩梦,又不是梦游,绝对是挪不到这来的。
那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她昏倒后将她搬到了这里。
是谁?
李非白也觉问题有些严重了:“大理寺守卫森严,绝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进出的,尤其是今日加强了守卫,更不可能有人能随意进入。这个人恐怕不是个简单的人……辛夷,你近来可得罪了谁?”
“没有。”姜辛夷说道,“那人若对我有恶意,怎会单单迷晕,还好心将我放到床上……”她又问道,“为何加强守卫?”
“几大衙门接到临州衙门密报,说那消失二十年的蛇蝎大盗现身京师,所以……”
姜辛夷神情一震:“谁?”
李非白意外她为何如此震惊:“蛇蝎大盗,二十年前在国内各地犯下多起命案的凶犯。”
姜辛夷蓦地靠回枕头上,仿佛腰背不见了筋骨,无力支撑了。
她眉眼垂落,呆呆发怔,连李非白都以为她是被抽走了魂:“辛夷?辛夷?”
“我知道我为何会做噩梦了。”知道真相,她反而松了一口气。眼底的迷雾顿时消散,她冷冷发笑,十年前的手段可以将她逼得几乎发疯,可是如今的她已经是十年后的她了。
没有人可以逼疯她。
——只有她可以逼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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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这位少爷。”
赌桌上的年轻人将手压在一张房契上面,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庄家,说道:“这把我不能输,你可不要做什么手脚!”
庄家冷着脸说道:“之前少爷赢的时候可不会这么说,您可不能把自己运气不好的事怪在小的头上,这可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少废话!”太子死死抓着押在骰数为“大”的房契,“开!”
旁人也催促道:“开、开、开。”
庄家一声吆喝,骰盅挪开:“一二四——小。”
太子两眼几乎发黑,见庄家伸手来拿房契,他吼叫道:“住手!谁敢拿这个!不要命了是不是!”
庄家冷笑:“我在赌场二十年见的赌鬼多了,口出狂言的赌鬼也见得多了,输得倾家荡产了要发疯了是么?我们四海赌坊可不怕你这种人。”
说完就抢了他手上的房契。
太子叫了起来:“这是我府邸!还给我!把它还给我!会掉脑袋的!我会被他打死的!”
旁人急忙躲避这个疯子,笑话着他输不起。
“还给我吧……”太子哭了起来,他真觉得父皇知道他把他赏赐的府邸给卖了会将他杀了的,“这个真的不能输……”
庄家说道:“那你也得找别的东西来赎回去啊。哦,我记得你好像把家里的东西都输完了吧,这可都记在我这账本上了。”
太子冲过去就要把房契抢回来,可他哪里是这帮打手的对手。
打手抢了他的房契,又架着他往后院走,将他锁了起来。
庄家笑道:“怕他发疯扰了各位雅兴,大爷们继续玩吧。”
说着,便将房契交给伙计。
伙计很快就送到了楼上,交到四海赌坊大掌柜的手里。
纸张轻薄,却重似千斤铁锤,有锐不可当的力量。
黄炎道将房契交还伙计,说道:“你去京衙门报个官,就说赌坊收到一个烂赌鬼的房契,本想去收房抵债,谁想去了后才发现那竟是太子府,便怀疑是有人偷了太子府的房契来赌钱,不敢擅自做主,请知府前来捉拿这胆大妄为的赌鬼。”
伙计不解:“掌柜的,为何不直接说是太子输了房契呢?”
黄炎道说道:“皇上不要面子的么?回头震怒,将四海赌坊掀了可怎么办,我如何跟厂公交代。”
伙计嬉笑道:“还是掌柜思量得周到。不过房契交给知府,知府深知太子失踪数日,这一猜恐怕就猜到是太子了,如何敢捉?”
“所以他会悄悄来把人带回去,绝不敢直接来捉人,更不敢对外说太子在赌坊烂赌。这脏水无论怎么泼,都泼不着赌坊。”
伙计恍然大悟,暗暗感慨掌柜真是只狡猾的狐狸,嘴上奉承说道:“掌柜可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