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气温渐高,最易使人昏睡。
方院使是乐意见学生们合理休息,尤其是午休的。他巡视太医院,学生在桌上酣睡的、昏沉的,百余学生都在伏案而眠。
唯有一人,仍在看书。
方院使近身说道:“是昨晚那一见,令你有了危机感么?怎么不歇歇。”
沈厚生起身说道:“老师也不曾歇,学生不敢。”
他拍拍他的肩头说道:“放下书歇一刻吧,此战输赢已是定局,不必紧张。”
“定局?”
“若是姜辛夷亲自来,是有胜算的,但那丘连明也算不得是她的徒弟,也没有好好学过医,一个月内要赢你绝无可能。”
沈厚生微微皱眉:“所以……学生教之姜辛夷,比不过她?”
方院使听出他的不甘和落寞,不明他心中所想,安抚道:“她的天赋非一般人能及。”
这句话仿佛在明着说——连你也不能及。
从昨晚那惊鸿一瞥开始,沈厚生的心中压着一口气。
他并不惧怕丘连明,只是不想输个一丁半点给姜辛夷教出来的徒弟罢了。
但他没想到,老师竟说他比不过姜辛夷。
这就足够令人失落的了。
“学生会努力的。”
终有一日,他要比她更优秀,医术更加精湛。
\\u0026\\u0026\\u0026\\u0026\\u0026
李非白又去了贺大人府上,贺家千金是这连环失踪案中较近日子消失的姑娘,因贺大人有意识地保存线索,不让外人进入践踏房间,较之那些失踪已久并且无意识保管线索的人家来说,贺府是最让他值得再去一趟的地方。
到了贺府,他又将贺小姐的东西都梳理了一遍,详细问了那日跟随的丫鬟细节。
他翻看着贺小姐的书桌上的东西,大多都是她写的小诗,所画的画。
他反复看了三遍,微觉有一幅画与别的画似有区别。
这是一幅青山湖泊画,李非白不擅长作画,但他隐约感觉得出来这幅画的用色更加浓厚,线条也更加大胆。
府里也没有特别懂画的人,他便收好画,拿回大理寺寻杨厚忠去。
见识过杨厚忠问刑手段的他很难把他和精通画作之人联系起来,但早在之前他就听闻过杨厚忠的画技一绝,是连皇上都会称赞的程度,有时候甚至会召他入宫,为皇子们上一堂画课。
杨厚忠恰好有空,李非白将几幅画一起拿给他看,说道:“劳烦杨大人帮我看看它们的区别。”
“这是考我不成?”杨厚忠将五幅画展开,只是扫了一眼就指向那幅青山湖泊画,说道,“此画线条落笔果断遒劲,颇有苍龙抬头之潇洒。另外四幅画是出自一人之手吧,温柔细腻,下笔谨慎,不似青山画作洒脱。”
“果然是不同的画。”
杨厚忠笑道:“果真是来考我的。”
李非白说道:“不敢,是在查案。”他回头唤了在外等候的贺府丫鬟,说道,“这幅画你可见过?”
丫鬟看了一会说道:“记得,小姐她平日就爱收集画作,看着好看的喜欢的便会买回来临摹学习。”
“那这是在哪里买的?”
“三米街道。”丫鬟说道,“这是小姐失踪前买的最后一幅画,奴婢记得很清楚。”
李非白忙问道:“是跟谁买的?”
丫鬟摇摇头:“不知道,当时小姐让奴婢去给她打点水,等奴婢回来她就在那了。”
李非白又道:“你跟我去三米街道,那日你小姐站的地方。”
“是。”
午后的日光踏着初秋的微凉洒落人间,不冷不热,是令人容易昏睡的舒服时节。
街道的人不多,摊贩也闲得在摊子上昏睡。
“那日小姐就是在这儿站着的。”
李非白看看四下,附近店铺没有人卖画,连卖字画的摊贩都没有。他皱了皱眉,恰好一个挑着馄饨摊的人过去,吆喝着卖馄饨。他忽然想到那卖字画的会不会也是游走的,便转身问一个摊贩:“小哥,问问……”
那小哥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话:“不买东西瞎问什么,别耽误我做生意,我……”
一张大理寺闪闪亮的腰牌刺进他的眼里。
小哥脸色顿时变了,连忙站了起来:“官爷您问!”
李非白收好腰牌——跟曹千户学的这招属实好用。他问道:“这条街有没有人游走卖字画?”
“有啊,三米街是出了名的‘什么都有’,光是卖字画的就有三家,不过游走的好像就只有一个。”他不太肯定,回头问旁边的摊贩,“我没记错吧,刘哥。”
刘哥笃定说道:“没记错啊,就那姓谢的小子。长得挺俊俏,姑娘们都乐意跟他说话呢,就不爱搭理我这种大老粗,哈哈哈……”
他就差接着开荤段子了,可这官爷别说笑,脸色都不好了。
他赶紧打住下面要说的话,知道了不是每个官爷都喜欢他说胡话的。
李非白说道:“那位谢画师家住何处?”
“就在隔壁街那,具体在哪我不知道。”
“多谢。”
李非白径直就往隔壁街道去,住处这事找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宋安德不解道:“属下不懂,大人这怎么就查到画师头上了。”
“不是查到他头上了,只是在案件陷入死局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李非白说道,“一直多线延伸找真相,如此案子才不会有死局。”
宋安德了然,又觉得很难,因为他大概率会怀疑到每一个人的头上然后花费好几百年来排查每一个人……
还是要多跟着厉害的人学呀!
如李非白所想,要打听一个人的住处并不难,很快就有邻里给他指路。
“那谢画师虽然爱说爱笑,可好像没有朋友。”
“都不怎么跟人交心,但该有的礼节都有。”
“难处。”
邻里简单说了两句,就到了谢崇义的家门口。邻居代李非白敲门:“谢画师啊,你在不在里头,有人找你。”
一会里面传来稳稳的脚步声,开门的人似乎并不着急,很是慢条斯理。
木门半开,见了邻居的脸,便完全敞开了,露出一张三十出头的男子的脸。
男子面庞清俊,肤色略黑,胡子刮净,眼神也十分明亮,看着赶紧利落又清爽。他看见门口另外二人,作揖问道:“两位是?”
宋安德说道:“大理寺办案。”
谢崇义意外道:“怎么办到草民这来了?”
李非白说道:“进去说吧。”
他到底不是嫌犯,在门口问太多让邻居听了去,回头谢崇义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市井之中,人言可畏。
谢崇义请了他们进屋里,也并不关门,颇有坦荡之意。
这么一来邻居们倒不好趴门口偷听了,想来他的脾气也不会做什么犯法的事,就主动散去了。
李非白随他进了里面,屋里挂满了画,墙上、凳子,甚至地面都是画,画作之多,让人看不出这家原本的样貌。
谢崇义腾出两张凳子,说道:“两位大人请坐。”
李非白拿出一幅画给他看,说道:“你可还记得这幅画?”
只是看了一眼谢崇义就说道:“记得,以六十文钱卖给了一个姑娘。”
“记得这么清楚?”
“草民记得草民所卖出的每一幅画的价钱,卖给了谁,在哪里卖的。”
李非白点点头:“那日你卖给她时,有没有什么异样?”
“异样?”谢崇义皱眉细想,“没有。大多跟我买画的人当时都是心情愉悦的,没有什么异样。毕竟愿意驻足欣赏画作的人,那时一定是心绪平和十分平和的时候。”
这话确实有道理。
李非白又问了他一些事,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看起来就是个爱画画又性格很稳很稳的画师。
他向他道了谢就出来了。
宋安德叹道:“这线索又没了。”
“不着急。”李非白说道,“在他这里的线索并没有断。”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