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郎中的府邸比意料中的要残破许多。
李非白还仔细确认了牌号,的确是秦府,可这地方破破烂烂的……哪里像是一个正五品官员的家,这着实让人费解。
他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回应。他又敲了敲门,一会开了道门缝,一个男人似压着嗓音低沉说道:“何人到访?”
“我……”李非白竖起耳朵,探头,“曹千户?”
“咦?”门豁地打开了,一个壮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非白啊。”
两人都觉这撞的巧又不巧,曹千户说道:“我听说是杨大人办这个案子啊,怎么又变成你了。”
“本来是杨大人,又换成我了。”李非白说道,“你刚到还是已经审完了。”
“审完了,正要走就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绑匪折返了呢。”
“看来你今晚一直在秦家,还不知道已经找到秦郎中了。”
曹千户忙问:“他在哪里?”
李非白说道:“在大理寺,仵作刚验过尸。”
“……死了啊?”曹千户说道,“回头我去大理寺看看去。”
“也没特别的地方,被人一剑穿心,藏尸两日抛入河中。因刚好是抛尸女儿河,所以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等你出了这门就能听见了。”李非白说完又环顾秦家四下。
曹千户立刻懂了他要说什么,说道:“破吧?压根不像月俸十六石的人对吧?”
“是。”
“我都打听清楚了。”曹千户往里头抬抬下巴,“家里其实也没人,就一个祖父,这秦郎中生来命苦,父母双亡,被祖父养大的。好在勤学上进,早早中举入仕,磕磕绊绊二十年做了郎中。可他不知哪年沾染上了好赌的恶习,别说俸禄,还欠了赌坊老板不少钱。去年妻子受不了,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一去不回。”
世上令人成瘾之事不少,痴武,痴文,痴棋,痴花痴草都是不伤旁人的雅兴之事,可若是痴赌,就是剁手也无用了,还害人害己害家人。
李非白略觉唏嘘,寒门出个人才远比贵族子弟入仕要艰难许多,更何况是做了京师的五品官员,却因沉迷赌局而不能自拔,着实可惜。
曹千户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秦郎中是因为欠了赌债急于还钱,才盗窃贡品?而赌坊老板收了贡品后就杀人灭口?”
李非白说道:“想来不太可能,一来贡品太过精巧,敢收的人很少,脱手太难了。二来大家都知道他欠了赌坊老板的钱,假设真查起来,赌坊老板是第一个被查的,他一定不会让自己惹上这种麻烦。赌坊本就不被官府承认,只是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想他但凡有脑子,都不会做这种事。”
“万一他没脑子呢?”
“……”
曹千户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突破口:“我说的没错吧,万一赌坊老板是个没脑子的人呢!李非白你不能用聪明绝顶的脑袋去比对别人,那他们岂不是也跟你一样聪明绝顶了?”
李非白竟无以反驳。
曹千户说道:“走吧,去四海赌坊抓舌头去,那掌柜身份神秘,要抓他可要费一点功夫。”
李非白只好随他去,不过他依旧坚信赌坊老板不可能是个没脑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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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赌坊是京师中最大的赌坊,他们深深藏匿在城郊,占地十亩。内设赌桌上百,除去常见的掷骰子,玩牌九,搓麻雀,还有文雅些的投壶、花牌。每日都是千人踏着日落而入,踩在晨曦中离去。
整个赌坊像林中兽类,昼伏夜出。白日沉寂如荒城,夜晚喧闹如鬼市。
李非白和曹千户在子时前来,正是赌坊最热闹的时候。
进入大门,便是满鼻的肉香酒味,还有阵阵胭脂水粉的香气。
看来这里不仅只是赌,还有供人消遣的酒肉,更有不可言喻的肉身交易。
似乎只要你进了这里,哪怕是赢了钱,赌坊也自有办法让你把钱留下来。
这种稳输不赚的事,却每日都有那么多人愿意做。这是两人都无法理解的事,更觉这一群沉迷赌博的人令人费解。
他们刚进门就有伙计来迎,满脸谄媚笑意:“二位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可有什么喜好?”
曹千户说道:“没有。”
伙计立刻说道:“那小的带您二位转一圈,若有什么看上眼的,小的为二位说道说道,投个小钱玩玩,熟悉熟悉,就能赚大钱了呢。”
曹千户轻轻发笑:“怕不是要把我口袋的二两银给赚了去吧。”
“哈,大爷说笑了,一看您就是财神爷的面相,只要下手,定能一晚赢豪宅。”
“那我还真的得去试试手了。”
“是啊,可别浪费了您财神爷的金手!”
这话里话外的,就是要人赌钱。
李非白说道:“我们是外地来的商客,刚倒卖了一船茶叶,来这看看。”
伙计一听两眼敞亮——大鱼啊这是!他笑脸更加谄媚:“好嘞好嘞,二位玩好,好好消遣消遣,若是没看上的玩法,也可以移步二楼雅座,尝尝好酒,听听美人唱曲,若有看上的……嘿,后门一开,就是怡红院呢。”
两人相视一眼,了然于心——原来后面是青楼,难怪脂粉飘香。
在这赌坊赢了钱压根就不让你带走,还变着法子将你榨干。
本来是很轻易就能识破的骗局,可乐于被骗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这属实让不爱赌不爱酒色的两人费解。
两人在赌场逛了半圈,耳边尽是赌徒们的吆喝声、叹气声、懊恼声,还有那欢快的呼声。穿梭在人群中的伙计闻声便过去,奉上酒水,一般人都会喝酒助兴,随即就被伙计在本子上记上一笔“发财钱”。
李非白看了一眼账本酒水的数额,一杯堪比外面一瓶的市价。
伙计眼看两人对什么赌局都不感兴趣,便说道:“要不两位去楼上坐坐?”
李非白问道:“你们这里一共有几层?”
“五层,一楼赌坊,二楼食肆,三楼歌舞,四楼厢房。”
曹千户说道:“竟还有厢房。”
伙计笑道:“这不是为了给各位大爷们方便嘛。”
“那五楼呢?”
“五楼是掌柜和管事们歇的地方。”
李非白和曹千户明白了,一会直接上五楼擒王。李非白又说道:“那我们上三楼看看,舟车劳顿,听会歌谣。”
“好嘞!”
李非白深谙套话的门道,伸手赏了伙计银子。伙计的神情果然更加殷勤,说道:“您二位今晚只管使唤小的。”
“再拿些酒水来吧。”李非白又说道,“你们掌柜应当很年轻,日夜颠倒熬着这赌场。”
伙计说道:“这您可猜错了,我们掌柜刚过甲子之年,但精神奕奕,我们都比不过他老人家呢。”
步行上二楼,肉香酒更香,李非白瞥了一眼,那大厅宽阔,许多醉汉横在那,痴笑怒骂,一手拥着美人,一手拿着酒,喝得昏沉神志不清。
上了三楼,伙计领他们往前走,说道:“小的给您二位要了间大房,安排了二十妖娆歌姬,二位好好享受吧。”
厢房门开,伙计腰身弯弯,请他们进去。
两人走进里面,里面果真有二十个人。
还是手持大刀的壮汉。
曹千户回头:“这就是妖娆歌姬?”
李非白倒想发笑:“确实妖娆。”
伙计冷笑:“小的阅人以千来数,你们一进门我便知道是来砸场子的。二位爷就好好‘享受’吧。”他随即退了一步,猛地将门关上,喝声,“打!”
一声令下,妖娆壮汉持刀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