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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亲戚年四十,总是神情呆滞蠢钝,又频频叹气,动则悲痛欲哭,烦躁不眠。哦,那舌质淡,脉象弦细。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

“闻状像是痴呆,先把人带来吧。”

“对对,我知道是痴呆,可痴呆也分许多种,什么肝肾亏虚痴呆,什么髓海不足痴呆,还有气郁血虚痴呆,哦哦,湿痰阻窍痴呆,可方才我说的那些症状,到底是哪个呀?”

姜辛夷终于抬头看这喋喋不休的年轻男子一眼,一脸稚嫩,满眼透着清澈的憨态。她放下笔,缓缓往后倚,说道:“第十三个。”

男子好奇问道:“什么第十三个?”

一旁的宝渡说道:“你是这几天第十三个来考辛夷大夫的人!”

姜辛夷说道:“好好去上你家先生的课,别总拿你们老师出的题来问我,找现成的答案。”

男子顿觉尴尬,嘀咕道:“原来果真大家都往这跑……来晚了。”

姜辛夷问道:“你从哪里来的,是哪家医馆的弟子?”

“不能说,不能说,在下只能说姑娘治瘟疫、治血葡萄中毒、治德王爷治好心疾的事都传开了,加之这几日城里的药铺都没了人去,都往您这儿挤,我们好奇,又恰逢医馆考试,先生给每人都留了一题,就过来问问。”

“德王爷是因为找到了女儿,心疾才消,我那几贴药不过是安神所用,不是我的功劳。”

“姜大夫真是谦虚了。”

姜辛夷又问道:“你们医馆有多少新进弟子?”

男子犹豫了一下才说道:“不过五十人。”

——一般在数字上说谎都是往半折掐,所以他说的很可能是一百人。

一百人……姜辛夷想,这规模可真大。

男子试探说道:“姜大夫你看,你问的事我都如实答了,所以方才那题……”

姜辛夷说道:“看书去吧。”

“……”未免太凉薄了吧!

姜辛夷说道:“你连行医救人的事都捋不清,往后还做什么大夫,连这点熬夜点灯悬梁刺股看书的吃苦劲都没有,那也不要做大夫了。你不合适,也不配。”

一番话说得男子满脸愧色,作揖说道:“是在下的错,其实也是因为老师他太过严厉,要背的东西太多了,没有办法的事。”

姜辛夷说道:“杏林之学要的是天赋和兴致,你若只是为了通过考核而做大夫,那往后你替人治病也只能是照本宣科,但凡没有在书籍上提及的病,你都不知如何开药。”

“唉,姑娘教训得是。”男子羞得无地自容,“那就不打扰姑娘了。”

“等等。”姜辛夷说道,“痴呆此症,虽然大同小异,但基本都是虚实两类。湿痰阻窍为实证,特点为痴呆时轻时重;气郁血虚为虚实挟杂证,特点为受到刺激突发疾病;肝肾亏虚和髓海不足为虚症。前者可见关节屈伸不利,后者多见小儿,智能低下。它们四者的脉象也是全然不同的,你但凡记住书里提过的要素,也因知道它们的区别。”

“是、是,在下记住了。”炎炎夏日,屋内冰块吐出的寒气都不足以让他止住满头的汗。男子说道,“姑娘说教的时候,像极了我们先生。”

宝渡打趣道:“那可得交学费哦。”

“哈。”男子的话被堵死了,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尴尬笑笑。

姜辛夷说道:“走吧,后面还有很多真正需要看病的人。不过……若你们有兴趣看我如何治病救人,可以每人交一笔钱,我在这辛夷堂里给你们腾些座椅,让你们当众观摩。读万卷书不如亲眼所见,看那千变万化的病,看书里没有的病,而不必照本宣科。”

“好主意啊。”男子欣喜道,“我这就回去与他们说,天天在医馆里,看病的事都是交给师兄他们的,我们连观摩的机会都没有,先生只让我们背书背书,脑子都要背痴呆了!”

“去吧。”

男子十分高兴地出了门,后面的人还没进来,那久坐在她对面的秦世林就笑道:“我原以为辛夷姑娘拒绝德王爷赏赐是不爱钱呢,原来只是更喜欢自食其力。开设私堂任人观摩,且不说双手赚钱的事,更是考验你医术的时候。”

她丝毫不惧,那对自己的医术是有完全的把握的。

这种事对一个老大夫来说尚且是个考验,更何况对她一个年轻姑娘,可她却镇定如山,也不知医术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又师承何人。

难道……真的是失踪了十年的林无旧么?

姜辛夷说道:“既能赚钱,又能教人行医,何乐不为?”

“教?恐怕除了方才那位禀性醇厚的年轻人,来的人不超过三个。”

“为何?”

“心性高,怎会看得上你在市井所开的野鸡医馆。”

宝渡不服气道:“以我宝渡游街串巷的所见所闻来看,如今半个京师就没有比我们辛夷堂更热闹的医馆,我们怎么就是野鸡医馆了?”

秦世林笑笑:“那医治的也是小病,大病者还是往有名气的医馆去的。”

宝渡想了想这倒是,虽然不服气,可……确实是啊。

不开心了!

姜辛夷听出他话里意思隐晦,直接问道:“你知道他们来自哪家医馆?”

秦世林说道:“我方才已经告诉你了,他们无一例外都心性极高,市井的所有医馆,在他们眼中都是不入流的。”

姜辛夷低眉微想,立刻明白了:“太医院。”

“嗯。”

这下宝渡没法不开心了,咋舌道:“我们怎么让太医院给盯上了?”

秦世林说道:“多少是托了大理寺的福,这三个月大理寺屡破奇案,辛夷姑娘又总在其中,捎带着连辛夷堂的名气也一起高涨。更何况,辛夷姑娘可是能治瘟疫之人。”

宝渡说道:“可我打听过这事,或许是离得远,很多人都觉得那不是瘟疫,我们辛夷姑娘只是有运气才治好了镇民的病。”

“可信的人不少,这名气好坏掺半,夸赞也有,质疑也有,经嫣然郡主一事后,多的是人想一睹辛夷堂大夫的真面目。”

“哦……”姜辛夷心有所想,太医院……当年师父任职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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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非白此时还在德王爷府,说了嫣然郡主藏在车底进宫一事。

德王爷本来心死到平静的心又掀起巨浪波澜,他长叹一声,泪却不会滚落面颊了。他许久才说道:“我知道了。劳烦李少卿转告我那五弟,我……不怪他。”

单单这四个字,李非白就知道德王爷用了多大的力气说出来。

又是多大的胸襟才能不怪罪他人。

“是,下官会转告安王爷。”李非白又道:“虽然深知王爷疲倦,但下官有一事想问问王爷。”

“李少卿问吧。”

“当年的林无旧林院使您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嫣然出生后就体弱多病,遍访名医无数却无用,多亏了当年的林大夫替她看病,才变得活泼开朗又健康……”德王爷又不由轻轻叹气,缓了缓说道,“后来他做了太医院院使,虽然年纪轻轻的争议大,但本王依旧觉得他实至名归。”

李非白说道:“当年宫廷兵变,平定混乱后,林院使却不知所踪,敢问王爷那日可与他打过照面?或者是……”

“你要问的是我是不是帮他离开宫廷吧?”德王爷说道,“诚然我念他恩情,但那时嫣然失踪,本王实在无暇顾及他人。事后多年我仍觉愧疚,若我帮帮林院使,或许他不会失踪,这失踪……或许就是死的意思吧,像嫣然那样……”

李非白看着他说这些话的神情,不像有假。提及小郡主,又见他眼里有泪,说道:“王爷节哀……保重身体,下官先行告退。”

……

从王府出来,李非白回大理寺时路过辛夷堂,里面人山人海,他在门口看了看,只见姜辛夷在低头提笔,开着药方。神情淡漠认真,仿佛超脱俗世了。

姜辛夷正好开完一张药方,抬头时余光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往那看去,恰好与李非白四目相对。

两人遥遥看了看,千言万语都藏在眼底,了然于心。

却无多言,随后便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

默契得像极了老夫老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