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辛夷堂
林无旧当年开的医馆跟大理寺是同一条街,距大门也就十二间铺子的距离。
成守义经常去那儿待着,后来宫廷兵变两人分别之后,他便买下了这里,但触景生情,为专心办案,他已十年没有来过这里。
因街道有大理寺,经常有犯人进出,做生意的人觉得晦气凶险,顾客也觉此地脏乱,因此街道往来的人并不多,大多都是做手艺活的,做着老顾客和老顾客介绍来的新顾客的生意,并不太受大理寺的影响。
李非白受了成守义委托携钥匙带姜辛夷过去。
李非白一来京师就忙着看卷宗,随后便是着手官银案,如今也跟她一样,是第一次好好地走这条街道。
到了一座陈旧的铺子前,他拨弄了下锁头,摇摇木门,不见尘埃滚落。
“锁头是新的,房门也无灰尘,想必是寺卿大人常让人来打扫。”
“嗯。”姜辛夷抬头看门匾,那里有四个悬挂的孔洞十分明显,却不见了门匾。
是朝廷让人卸下来的,还是成守义卸的?
李非白打开铜锁,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生涩气息,但无灰尘,只有门窗常年封死后的清冷感。
姜辛夷一眼就看见了右手边的高耸药柜。
上面的药有两百余种,每个药柜都贴了药名,年代久远,纸已泛黄,门外的风拂入,脆弱的纸片摇摇欲碎。
那是她师父的字。
熟悉又陌生的师父。
她走上前去,轻轻触摸这些药柜,里面还有药材的香气。随手打开,还有残留的药。
师父总要求农户将药材晒得十分干燥,说这样能久存,不易受潮长虫。
药柜也是用上好的楠木所制,每格药柜都密不透风,让药材历经十年仍旧没有变坏。
姜辛夷看着这小小药铺,目光落在了桌前,那是师父开方子时坐的地方。
她走过去,桌面上还摆着一沓药方,用了什么药,配了几钱,要服几贴,都整齐地写在上面。
李非白见她看得出神,似又要陷入那巨大的痛苦中,说道:“听闻林太医是被太医院三顾茅庐请去的,但他要求药铺不能关门,每逢初一十五他要出来义诊,后来成大人将它买下,闲置至今。如今你来了,它再不必闲置了。”
姜辛夷没有说话,她慢慢收拾着桌面东西,说道:“今日收拾东西,清空铺子;明日去药贩那走走买齐药材;后日召个可靠的药童,将牌匾做好挂出,就能开门看病了。”
她又说道:“药童一定要能言善道,又细心可靠,我不擅言辞,也不喜粗心之人。开铺子不难,但恐怕药童才是最难找的。”
“我替你留意。”李非白说道,“我记得成大人说牌匾没有扔,因朝廷勒令严查林太医,所以当年成大人将它放好了。”
他环顾四下,目光落在那药柜上方,一块红布紧裹着一个扁长形状的东西。
李非白脚点地面,一跃上去将红布抱下,剥去布衣,一块仍旧崭新的牌匾露出金色字体。
——辛夷堂。
姜辛夷蹲身抚摸这金色大字,说道:“师父是真的很喜欢玉兰花。”
玉兰圣洁,师父也一样。
可那样好的师父,却死得那样不明不白。
姜辛夷紧紧握住木牌匾,怒气又浸满心头。
肩上有手轻拍,令她回神。李非白蹲身将红布重新掩好,说道:“你师父若知道你继承衣钵造福百姓,他一定会很高兴。”
“嗯。”姜辛夷收回杂乱思绪,说道,“能否请人清扫清扫这里?”
“你这几日在大理寺休养好身体,其余的事交给我。”
“嗯。”
两人从药铺出来,就看见门口围了七八人。
他们大多都上了年纪,也有壮年。他们小心翼翼地往里瞧,见出来两个年轻人,十分失望。
“我还以为是林大夫回来了呢。”
“都走了好些年了,不会回来了吧。”
“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我这一身的毛病都找不着好大夫看。”
“不是说……是当年跟着太子造反了吗?”
“看不出来林大夫还挺有野心的……”
姜辛夷没有心思理会他们,她也不喜与人打交道。李非白本来已经走出了几步,后面的话越说越过了,他停下脚步冲众人抱拳说道:“不日辛夷堂会重新开门,仍旧是药铺。”
众人一阵激动,李非白又说道:“但坐诊的大夫不是林大夫。”
“那这是借林大夫的名声开店啊。”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敢冒名在这开药铺。”
“真不要脸。”
话一时说的更难听了,李非白感觉自己帮了倒忙。他略窘迫说道:“是我多言了。”
“十年了,他们仍能记得我师父,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姜辛夷说道,“反而很开心,他们没有忘记他,这种感觉很好,就像是师父从未离开过。”
不知是午时的日光太过明媚,还是她的眼里真的散去了寒霜,李非白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暖意了,不再那样冰冷疏离。
两人并肩同行,默然走回大理寺。
他还要安排人手去清扫铺子,联络药贩,便没有和她一起进门。
恰好宋安德出来,他与他说了这事,宋安德说道:“我晚上放衙了可以去呀,我力气大也会干活,一晚上就能清扫干净了。”
“你初到大理寺,还有许多公务要忙,这件事就交给想赚钱的杂役吧。”李非白说道,“我说与你听,只是觉得在京城中你也算姜姑娘半个亲人,平日里我若外出办公,药铺有什么事你多看着。”
宋安德懂了,爽快道:“就是看着姜姑娘别让人欺负了!”他又说道,“其实我在京城也没亲人,姜姑娘不嫌弃的话,她也是我半个亲人。”
“嗯。”李非白交代好了,略觉安心。
一会宋安德也跑公务去了,他打算寻杂役先。
忽然背后有人哭喊道:“少爷啊——”
李非白觉得耳熟,回头一瞧,只见宝渡风尘仆仆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大理寺门前,一脸哭相。
他甩下包袱吭哧吭哧跑过来,一脑袋往他怀里扎,哀嚎道:“少爷你怎么又把我扔下了,你不要我了,连行李都不要了吗?”
李非白想往后退,却被他死死抓住,衣服都起褶子了,他说道:“你机灵聪慧,总能顺利找到我。”
宝渡一把鼻涕一把泪问道:“所以这就是少爷总把我忘在脑后的原因?”
“这倒不是。”
“那就是少爷狠心了,呜哇——”
“……”李非白只能让他哭个痛快,他瞧着这稚嫩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宝渡,我记得你爹是赤脚郎中。”
宝渡说道:“对啊,少爷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懂药,也懂一些简单的病理。”
宝渡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否则夫人也不会看中我直接要我给少爷做书童,这不是为了方便照顾少爷吗?虽然少爷身强力壮没我什么事,但我可是懂的!”
“那正好。”李非白轻摁他的肩头,认真说道,“你去做姜姑娘的药童吧。”
“……”他这前脚刚进京后脚就被人卖了???
欺负人呐!
宝渡说道:“是我知道的那个姜姑娘吗?”
“应该是。”
“我能不去吗?”那姜姑娘冷的跟冰雕人似的,他怕被冻死!
李非白说道:“不能。”
“……”村里卖猪仔子都没这么快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