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湛没有想到往日仁慈宽厚的先帝竟然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想起卫楚手上的伤疤,他都恨不得能将其千刀万剐。
他努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开口询问折衣,“你最后一次见殿下是什么时候?”
“是昨夜,殿下说要早点休息,就让我退下了。”
“第二天,我去的时候,发现殿下根本就不在殿中,就连那被衾的温度都是冷的。”
折衣一边哭,一边努力叙述着她最后见殿下的细节。
徐湛没有再和折衣说太多,也跟着去找卫楚,可找遍了许多地方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心里越来越焦灼,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他的心,让他不得安宁。
他想到她从未对他说起过的身上的毒,最多只有半年的时间。
怪不得她一直想要推开他,明明对他有情意也不愿意承认。
他现在就像轻舟被猛浪拍到冷的岩石上,麻木寒冷。
夜色深了,空气中飘起轻轻的雾,鸟儿低鸣在深宫处,景物萧索而悲凉。
徐湛失了魂一样回到徐府中,平日里最在意形象的他,此时也不再顾及形象。
那衣衫因为路过荆棘丛时,划破了好几个口子,他就这样走了回去。
回到徐府的时候,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好像已经等候他很久了。
祁宥时本来也有点失魂落魄的,毕竟他前不久才得知自己喜欢的仙子是谁,可刚刚萌芽的爱情还没成长就被无情地扼杀了。
可他今天一大早就在徐府侯着,结果等到天黑,徐湛才回来。
看着徐湛那副失意的样子,比起他来,简直有过之而不及。
他走到徐湛面前,捻起一片黄叶,又捻起了另一片黄叶,语气颇为惊讶。
“徐湛,你这是掉坑里去了?”
“怎么回来这么一副落魄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上街乞讨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祁宥时忍不住想象徐湛衣着破烂,上街乞讨的样子,想想就特别好笑。
可徐湛根本就不搭理他,他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是平时,徐湛肯定会反着来嘲笑他的。
“怎么了,徐湛。”
祁宥时的语气终于正经起来,收起了那副开玩笑的样子。
“没事,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徐湛谈话的兴致很低,祁宥时觉得要是他没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他肯定立马就要被赶出去了。
祁宥时拿出了那个梅花图纹的香囊,递给了徐湛。
“我来给你送这个。”
徐湛的目光在一接触到那个香囊上绣着的灿烂梅花,眼中的光亮瞬间燃了起来,就像迷茫的人重新找到了活着的目标。
他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是一枚骨哨,他曾经看到卫楚脖间佩戴过这枚骨哨。
“这是你从何处得来的?”
徐湛激动地问着,那严肃迫切的语气就好像站在他面前的祁宥时不是他昔日的好友,而是提供了重要线索的证人,而他是着急破案的审判官。
“这是三殿下要我给你的。”
祁宥时也不吊徐湛的胃口,直接把昨天和卫楚见面的事情告诉了他。
还有卫楚嘱咐他一定要今日把香囊交到徐湛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徐湛听完之后,更加地失魂落魄了,就好像被谁抛弃了一样。
祁宥时觉得他和卫楚之间有点奇怪,他当时也问过卫楚为什么不直接把香囊交给徐湛,她当时只推脱说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一眼看见卫楚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欢喜又惊讶,欢喜的是他见到了前不久一直念念不忘的仙女,惊讶的是她竟然就是传说中那个嚣张跋扈的三公主。
可怜他第一次心动的人,居然是徐湛十分关心和在乎的人。
他当时真的是心碎了一地,后来卫楚又拜托他帮忙把一件东西交给徐湛。
本来他是不准备答应的,可是他拒绝不了他喜欢的人。
于是他忍着心疼和心碎答应了这件事,谁知道徐湛从早朝出去徐府,直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祁宥时看着过了许久也没有反应的徐湛,刚想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徐湛突然站了起来,跑了出去,那着急的样子像个不会克制自己行为的疯子。
“徐湛,你怎么刚回来就又出去了?”
祁宥时追到门口,看见徐湛牵来了一匹马,利落地翻身上马,就往城门口那个方向去了。
祁宥时看到这么着急的徐湛,感到一头雾水。
发生什么事情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城门已经到了宵禁的时间。
守着城门的士兵坚持不肯开门让徐湛出去,可徐湛一刻也等不了,他马上就要出去。
他抽出士兵身上佩戴的剑,指着士兵的脖子,以性命作为要挟,士兵最终妥协了,打开了城门放他出去。
城门一开,徐湛就把剑扔在地上,驾马出了城门。
守卫的士兵正召集人准备去把徐湛追回来,就被一位将军拦下。
“不必追了,随他去吧。”
见士兵神情疑惑,还有一些犹豫,又加了一句话。
“这是陛下的旨意。”
那位将军看着出了城门的徐湛,心中对陛下的神机妙算感到心悦诚服。
原本今天陛下对他说,晚上若是有人过了宵禁还要出城门,放行即可。
他还觉得这个指令有些莫名其妙,没想到晚上真的有人过了宵禁还要出城门。
既然指令传达到了,他也要回去向陛下复命了。
风呼啸擦过徐湛的耳边,他的心中隐隐有一种猜测。
夜晚浓重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只是不知疲倦地一直赶着路。
直到马儿都跑到累的趴下了,他才肯寻个地方休息休息。
他只恨自己不能立马飞到卫楚的身边,要在反复焦灼的内心中折磨。
若是这次的和亲真的成功,那他和卫楚就将是永别了。
一想到她要去侍奉另一个人,他的心就忍不住地疯狂起来,恨不得直接将她拘在自己的身边。
她百般拒绝他的靠近,现在反倒要去侍奉那个年老荒淫的君主吗?
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心中克制不住地去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是真的嫌弃他的身份低微,根本配不上她吗?
所以直接去顶替卫妍成为和亲的人选,所以宁愿去见祁宥时也不愿意见他。
他将她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人,将她摆在自己心中的首位,可是她就是这样随意丢弃他,把他独自留在冰冷的京城中。
想起他们明明可以一起承担全部的事情,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将他推开。
若是身边没有她,他余下的生命又有什么意义。
徐湛的眼眶猩红,握着的白瓷水杯被他硬生生地捏碎,甚至已经完全看不见他往日温润谦和的面孔。
一个晚上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让徐湛在第二天就跟上了和亲的队伍。
和亲队伍那一抹鲜艳的红在那一片空旷的地方显得十分显眼,代表着北昭国的旗帜被高高扬起。
红色纱幔遮盖下的轿辇中,他望见了熟悉的身影,而那人身上如血一般鲜红的衣裙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双眼。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月下相逢,虽然最后不欢而散。
可如今,若不是他早有察觉,也许今天的最后一面他也赶不上。
他目标明确地驾马,直接往卫楚乘坐轿辇的方向去。
他从马上下来,想去找卫楚。只是他还没靠近,就被护送和亲的士兵团团围住。
士兵们纷纷拿出刀剑对着他,那凶狠的眼神朝着他,只要他一有异动,就会被当场制服。
他猩红的双眼,一夜未眠,即使眼睛疲累不堪,他仍然执拗地把目光放在那轿辇之中。
她曾对他说,不要做深宫中的囚徒。
可是他从未是深宫的囚徒,他只是她一个人的囚徒。
他的心不在自己的身上,而一直寄存在她的身上。
徐湛不要命地往前走着,连挡在身前锋利的刀剑都毫不在意。
士兵们也跟着动了起来,包围圈瞬间缩小了一大半。
和亲队伍突然的停下,让卫楚睁开了闭着休憩的眼睛。
感受到后方似乎发生了混乱,她刚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一就半跪在轿辇前面,隔着层层的纱幔,她只能勉强认出那是谢一。
“谢一,发生什么事了?”清冷的声音响起,就像珠玉掉落盆中,发出悦耳的声响。
“是徐湛,想要见殿下。”
听到谢一的话,卫楚还在昏睡的神智瞬间清醒了几分。
他怎么会来?
“殿下要见他吗?”
听到卫楚久久没有说话,谢一不确定地问了一遍。
“不必见了,让他回去吧。”
卫楚下狠心地说道,她现在的首要之急是要去将那个令人憎恨的南因国国君一举斩杀,好将一直在她心中如鲠在喉的那根刺连根拔起。
徐湛对她的感情也许是因为感激,所以才一时冲动追了过来。
回去之后,他肯定会想明白的。
听了卫楚的回答,谢一就走到了后面,对还被围在其中的徐湛说,“殿下不愿见你,你回去吧。”
这句平静的话,落在徐湛的耳中,像是给他判了死刑。
她被簇拥在人群之中,而他在人群之外,就连靠近她都如此艰难。
可那又怎么样,她已经招惹他了,他绝不可能就这样让她离开。
他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抢过了一把刀,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引得大家一阵惊呼,士兵们被他这视死如生的气势吓得后退了几步。
那纤细白皙得有几分病弱的脖子瞬间就被无情地划开一道口子,血滴顺着刀剑流了下来。
“今日若是冒犯了殿下,徐湛便以死谢罪。”
司仪见到一直阻拦和亲队伍的徐湛,真是感到头疼,他都不明白,好好地怎么就遇上来阻拦的人。
卫楚虽然坐在轿辇中,但心里也一直在注意着后面的情况。
听到徐湛那句要以死谢罪的话,她再也不能安坐在轿辇中,她站了起来。她为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又何必执着地追上来。
见到卫楚准备下轿辇,谢一伸出手,让卫楚扶着他的手下了轿辇。
在以死相逼的情况下,徐湛才终于见到了轿辇中的卫楚。
她蒙着红纱,沐浴在光中,只看见一双冷清的美目,始终都是纯洁无瑕,不染纤尘的样子,美好地令人目眩,就像踏月而来的仙子。
而他站在不远的地方,破旧落魄的衣衫,整夜未梳洗的狼狈。
这满身的狼狈与初见的那一日是何其地相像。
“殿下,不躲了吗?”
人群外的他风轻云淡地笑着,就像得到了稀世珍宝,眼里亮晶晶的,好像发着光。
这段时间,卫楚确实一直在躲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回答些什么了。
看着徐湛那一身狼狈破碎的衣服,心中瞬间涌上了几分酸涩。
明明也没多久不见,为何他现在一副憔悴的样子。
她就知道不能见他,果然一见他,她就忍不住地心软起来。
她站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走。
徐湛看她停住的脚步笑得更加灿烂了,却莫名有一种破碎的悲伤。
“是我让殿下不开心了吗?所以殿下都不肯过来看看我。”
徐湛放软了语气,那副卑微认错的样子让卫楚坚硬的心一再动摇。
“殿下,不要过去!”
见卫楚的脚步似乎有迈向徐湛的意图,在一旁的司仪立马拉住了她。
“殿下,可能有诈。”
司仪防备地看着徐湛,提醒着卫楚。
“他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为了阻挡和亲,殿下不要忘了你的责任。”
卫楚的脚步又是一顿,那边徐湛看见她又停住的脚步,猛的用力,刀刃贴近脖子,伤口又深了几分。
他脖子下面的衣衫已经被缓缓流出的鲜血染红。
卫楚看着那抹颜色实在是刺的她眼睛疼,她不再犹豫,甩开了司仪的手。
“我相信他。”
说完,就往徐湛身边走去。
那些团团围住的士兵看到卫楚走过来,也缓缓地放下了刀。
终于,卫楚站在了徐湛的面前,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又停顿了片刻,才把刀剑从他脖颈处移开。
“不要伤害自己。”
徐湛看着关心着他的卫楚,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看吧,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他。
人群里的她就像月下的影子,像春天,像晨雾,微弱,模糊而美丽,唯独抓不住。
只有当她站在面前时,她才是可以被他所触及到的。
当她缓缓向他走过来的时候,片刻间就摇动了他身心从未陷落的城池。
她是天上的仙子,却愿意为了他下来这凡间。
他是不可能会放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