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无眠。
虽然没有五年这么久,也是三个月了,外头变成什么样?
“白鹿城被一片黑暗所笼罩,上古阵法终究还是被打破了啊。”
虽然墨启之前也拼了性命,余老爹还是死了,但这两件事绝不能混为一谈。
“哪怕再次折断,却也不能做个泥人,自欺,然后欺人。”
“这样一份恩情,一生一世也不得回报。那我就自己亲自去领。还要怕什么呢?”
墨启荡开神海,他消解了愤怒,也放弃了平静。
“放出太阳,重建秩序。”
如果这一箭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他就不能逃。
如果这份职责能做得到,他就必须要完成,为了周南高宗,为了死去的列国,更为为了墨启,为了小启。
小木屋前,太阳起得犹为早。
所有月雪湖的渔民都被召来,聚集在这里等候。
“风暴刚刚退去,湖主找他们有什么事?难道是要加收水物?”
等候时议论纷纷,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场大风暴带给我们的损失,远非这短短两三日可以抹平。咱们向湖主求求情吧。”
“都别说话了,湖主出来了。”
墨启的到来,原本还嘈杂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去,他们都已被这位英勇的湖主所折服。但对于他的仁慈,仍有抱有不小的担忧。
“湖主,您手里拿的是?”
看见墨启掌中的银片,不少人都露出了迟疑、错愕的神情,“难道是那张……契约。”
墨启道:“这是你们祖先的东西。”
渔民羞惭说道:“我们的祖先经受风暴的考验,有一年大雨他们活不下去,这才不得不把整片湖卖掉。”
“那你们为何不把湖买回来?为何要一生一世去当奴隶?”
墨启的提问,没有人回答。
在墨启的呵斥下,渔民们才默默抬起头,只见他手底忽然腾起一道幽绿火光,缠绕住整张银片。传说中坚不可摧的星海契约眨眼之间,就在他们跟前化为虚无。
“烧……烧了……”
渔民们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谁都知道,这张银片的价值,他们一辈子也无法赚到的数字。
墨启拍去手中余烬,转身朝木屋走去:“天地本就是无主之物,何必强买为主?这片大湖,从此以后,不再属于任何人,你们都自由了。”
又说道:“你们老老实实回家打渔,以后不必再给我送螃蟹了。”
渔民们感恩戴德,高唱湖主恩义,伏在地上久久没有爬起。
有几个机灵渔民围上来,问道:“湖主,您……您是要走了?”
墨启瞧了他们一眼,关上门。
……
这天下午,墨启一把火点了木屋,身边只有一个鱼篓,拆了一根木杖准备离去。
瞧见四周静悄悄的,往日热闹的江面上一只舟也没,虽说风暴刚过去,也未免太反常。
他沿着大道走着,来到一处出口。
二楼烧着酒味,两人在吃饭。
墨启走近,用木杖敲了敲门:“老丈,我要走了,去白鹿城。”
“成啊,可这位客官,天底下没有白给的买卖。”
“你要多少钱。”
“不多,湖主给一张湖契就够了。”
“这我可给不起。”
墨启笑了声,越过那两个走近的帮手。
那两人又追来,他伸手解下鱼篓,把里面的爬鱼都砸在他们脸上,说道:“清蒸红烧,随你们的便!”
“烧了那张湖契,你还想全身而退?”唐西达学的儒僧摘下伪装,手中竹简分明,“大周魔器,时机不到,你今后只有留在这月雪湖畔,不可轻出!”
“你不是我的对手。滚开。”
墨启心念一动,潜龙破浪扬威,将所有人连带书暴弹而出。
这时耳畔呼啸声飞过,却是隐藏在暗处的儒僧齐齐发射才气。
眼看快风而来四分五裂,那些才气全打错了地方。
墨启踏空而行,在暗淡天空下如同一道星辰,越是平静,那种压迫感就越是剧烈。
那最后一击,越发迫近,就要横渡这片大湖。脚下潜龙疾行而去,留下道道波纹。
墨启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一处半山的观景亭。
一个夫子身影,一步步接近。从这里凭栏远眺,整个大湖风光,尽收眼底。
“来了。这大周魔器还是沉不住气,他还未五锻,出去岂是天魔的敌手?”
身后的四位大君子上前道:“至圣佛,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孔孟来枯萎的脸庞微微笑着,他让子仁和子义打开那个狭长的锦盒,将那把断弓握在掌心:“这是邓陵云的绝技,如果你二人合力这一箭还拦不住他,你们就放他走吧。这是李周梦在暗处庇佑着他,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可老师,这人可是我们唐西达学的心腹大患!让他出去,会不会坏了我们的大事。”
“一切皆有定数,人力不可强求。若是他胜,就是你们再助他修为一臂之力。”
“学生领会了。我辈当尽全力,助他铸龙。”
后方的子道和子德道:“这邓陵云,别人都叫他箭中屠,说到底还是凡夫的武技,比不上那些万气法器的天地神通。”
子仁道:“若是我这一箭被李师叔看到,他如今定要笑话我了。”
子义道:“机关天命,来!”
弓还是那把断弓,握住的第一支箭起。
但此刻箭袋里空空如也,该到哪里去摸?四位小君子的手指开始流血,眼眶撕裂,耳朵也变得通红,全身出现一股不可思议的妖异紫气,那是神海中发生崩塌的先兆。
“这一箭,太过邪气。”
四位大君子没有怠慢,把他们所有的心神都灌注在了两指之间,从碰上弓弦的那一刻,一切都无法挽回。这一支空虚中拔出的箭,像是一个深渊巨口,要把他剩下的所有生机全都吃尽。
“当日邓陵云一人一箭,几乎要了这大周魔器的性命,如今你我四位四锻合力,难道他能挡得住?”
那江心空荡荡的,就只剩下墨启一个渺小的身影。
随着一声,紧绷着的唐西达学四人一下子失去所有力量,重重栽倒。在孔孟来的助力下,急忙回位调息。
他缓缓转过脑袋,遥遥看着那湖心。
“这一箭,果然,只有那人可以瞧见。”
无法形容那一道箭芒。
任是换了谁,便是当日在潜龙洲,那天魔化的楚太子对上王武安的楚军武胆,也要惊叹不已,送上一剑隔江。
当墨启睁开双眼,脚下所有水族都在轻声哀泣。
天高云阔,是许多水鸟的叫声。
它静静坐在船头,任由水波推进,全力应对彼岸的绝命一箭。
一种脚踏悬崖的莫名恐惧,他不由得自问,
这一次是否太过鲁莽?
他已经在葬送过一条性命,眼下的他,失去了墨家祖师爷的庇佑,和这湖底被吞食的小虾米没什么两样。即便是上古的万气仙人在此,面对这箭中屠的命箭,他也一定会拿不稳剑。
抬头目光所及,若此刻从上方往下俯视,他只是一个模糊的小点。
一人,一舟,一片湖。
一切都是白的,
好似一阵大浪淘沙,水漫过他的脚底,鞋子先湿了。
墨启抓起鱼篓,看见里头有一只小小的爬蟹,不知是谁送来的,此刻却就直勾勾对着他看。
“没路了,今日,无路可走。”
墨启攥住了掌心。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个奇异的呼吸声,一张一合,一浅一重,来自湖心的最深处。这种悸动丝毫不亚于那一日的狂风骤雨。
“水底有东西,好强大的气息,至少也有四锻……”
“那位余老爹说过,这湖底住着一头瞎眼老龙,乃是上古气士的假龙,每隔三年就会出来兴风作浪。有人亲眼目睹,那怪物从水底跃出,吃掉了整整一船人。”
故事总是荒诞不羁。
墨启警惕地用木杖敲击水面,那小小的漩涡带了一分力道,仿佛他的一个眼神穿透白米水墙。
越来越清晰,看得越来越分明,那是一只赤红色的巨大鬼眼,在飞快地往上急冲。
而随着这庞然大物的飞升,原本平静的湖水一下子变得极为暴躁。
墨启面露惊诧,顾不得揉眼,这是什么?
察觉到被窥视,鬼眼主人愤怒地扫击刀把似的长尾,将墨启的漩涡狠狠击碎。远在水面的他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连退三步。
眼下他在月雪湖心,前后左右皆无退路,已成为瓮中之鳖。
而那鬼眼主人的速度惊人,与之对比墨启就像是原地踏步。
墨启情急之下,只能拼命加速,但短短几个呼吸间,那鬼眼主人整个身躯跃出水面,在空中拉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墨启被鱼尾扫到,长气破碎,身躯如遭一锤,直接被打进了水底,发出巨大的响声。
这迅雷之间,他失去意识,整个人都在不断下沉。
是求生的本能将他刺醒,向上,分离张臂,终于接近了水面,随着一个巨大的泡沫,墨启踏中一个漩涡,直接冲了上去。全身上下水声哗啦,一片片作响。
而在他的正下方,小舟被一个巨大的虚影包裹着,那鬼眼主人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一种阴森的挠骨感。
“你已经修成了真身。”
直到这一刻,墨启才真正看清这怪物的真身,像是一头鲸鱼和鲨鱼的融合体,全身遍布暗红鳞甲,遮天蔽日占据了大半个视野。
它似乎是刚刚从长眠苏醒,兴奋异常,在跟墨启炫耀自己的武力。
再一次跃出,头顶擦过,如一道拱桥。
重重拍击之下,锋利的水花如一颗颗暗器,几下就砸破了小船船底,湖水疯狂地涌入。
“天重器,也比不得你。”
墨启看准一处漩涡,直接抓取来迎战这假龙。然而就在这时,一股更加强大的杀机逼近,他目光所寻什么也没看见。
但闭上眼的一刹,那种死亡威胁只增不减。
非常快,接近,只剩下不到千步。离他心口,也就是几个呼吸的距离。
这就是箭中屠的最后一箭?
熟悉的死亡意味,墨启心头清楚明白,在那遥远的彼岸,有人拉开了那张断弓。此时的他,即便是全力以赴,也根本无法承受的一箭。
这一箭威下,这月雪湖瞬间陷入滚滚雷团,一场更为恐惧的大浪再次诞生。
墨启踉跄后退,但破碎的江心已容不得他闪躲,此刻就算他跳入水底,也不如这一箭的速度。
前有机关命箭,后有鬼头鱼龙!
再没有这样恶劣的处境。
纵然是潜龙机关兽,此时也不能救他。
墨启进退无路,心底吞下这苦果。
“还是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