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质问得到了众人的肯定,除此之外他们实在不能接受,孔浮为何偏偏在这一刻死了。
但墨启依旧没有听见,上前一步,周南高宗校长便后撤一步。
终于他完全退出,墨启走到了最中心的位置。这可是周南高宗所有气数所在,除了身为校长的他,他压根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但墨启偏偏就踏了进来,没半点夸张。
“你,你欺人太甚!”周南高宗校长气得舌头打结,“放肆!”
两件奇怪的事同时发生,那一定是必然。众师生做好了发难的准备,但他们立刻,就被墨启身后那道冲天而起的气浪所逼退。
此人,竟然也是一名养气之士。
而且,他的长气绝不在天才孔子浮之下,甚至完全压住了孔子浮。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直接比孔子浮的长气还破碎的厉害,因为方才不过九尺,而墨启的长气一口气已经逼上苍穹,直接洞穿了头顶那片千年难散的乌黑龙云。
“你,你到底是谁!”周南高宗校长撕声,“居然有这么高的分数。”
这时被风吹起,有人看见墨启身后那衣服上的旧字,终于有沧桑的话语说出:“是他,校长,他就是……三百年前送入圣域实验石的那位养气士,妖!”
“如果我爷爷的爷爷没有记错,此人应该是姓墨,名子启。”
“啊,是墨子启?!他不是已经飞升走了!”
“难道说这些年,他还在实验石里养气提升。”
周南高宗师生方才还要动手,此刻完全没了胆子,满满的愕然。墨启没有理会他们,但所有人都心有灵犀般,读懂了他的神色之意,此人养气三百年,恐怕为的就是今天。
“今天,哈哈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三百年,人生苦短谁能活上三百年?是你,还是你,我就告诉你们吧,什么飞升都是谎话,都是假的,周南高宗秘典说过,要飞升块远远不够。”
“那是要层层通报,请商北达学的仙人开恩,光这关节打通就得个一甲子几倍点数不可,这周南高宗就没人能够做到!没有任何人,孔子浮就是现成的例子!”周南高宗校长打断那些笑声,但是旋即他就被墨启的背影慑住,“等等,难道说,你是想要一日飞升!”
“如果我侥幸成功,我墨启一定不会忘了各位。”
“墨子启,你这是蚍蜉撼树,自取死路啊,推开这扇门的代价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越来越多的天气汇聚,无数的雾光朝着同一个方向流转。
周南高宗的大礼堂直接洞穿,无数瓦砾砸下。
墨启此刻闪烁星辰,饶是深厚如周南高宗校长也不敢以肉眼直视。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过来,墨启到底是要做何等的疯狂之举。
既然飞升要足够的点数,就去养气去攒,但是过去百代以来的血案证明,光1000块点数不够他就攒得更多去打通商仙界设置的关节。
索性,他就是要打一个出其不意,趁着商北达学没有反映,一瞬间突破镇压的云层,去看看这背后的天是不是真如仙人所说,多出一个窟窿眼。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压上,那长气已发出困兽的怒吼。那就是他墨启的一气灵,所铸长龙,今日苏醒!
不管成败,此时过后,周南高宗必将名动整个商仙界。
惊涛骇浪里,周南高宗校长忘掉心底的恐惧,大步向前,要见证这一壮举。
“墨子启,不可鲁莽啊。”
“退下。”
此刻墨启远不是外人看来那么轻易,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押上了这三百年来毕生的全部分数。那些学弟学妹崇敬的目光,在商仙界看来,大概只是一个笑话吧。
他无暇多想。
此刻随之飘飞而起的气浪,开辟出天圣万物本初模样,其中绽放出的天晶地花有九百种形状,更有千种颜色,看得人眼花缭乱,道心散乱。
飘飘然,大雨飘落如鱼叫,惶惶乎,一梦惊起千人心。除了惊骇,下方所有眼神都彻底丧失了计较。但毫无疑问,这是他们生命里最闪耀的一天。
连那些“快跑啊”“天塌啦”的尖叫声都小得如同雷鸣。
随着墨启的气浪越涨越高,他也彻底沟通了此间与上方那神秘领域,整个周南高宗完全暴露在雷云的毁灭之中。墨启打碎的不是牢笼,而是保护他们的屏障。
“可笑啊,可笑啊,好大一场雷。”
“还是不够,1000块长气才只是刚刚碰到了封印,块也仅仅是撼动,就算离捅破还插上十万八千里,白元,事到如今,我只能冒险一试冲过去了。”
通宝白雾旋转在墨启指尖,源源不断为他输送捡来的气数:“现在怕了?我早就和你说过,你一日飞升,便是这方天地浩劫!拿去吧,继承这孔子浮,还有这所有人留下的块数,否则你今天什么都做不到。”
他咬着牙,直到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借给我吧,各位同学、老师,你们的命。将来,我墨启必百倍归还!”
下方周南高宗千余学子在浓云扫射下,毫无自保之力。
“不要,我还不想死!”
不过片刻,无数人影被彻底撕裂,尽为粉末。
这一片,那一片,刹那间,血花遍野。原本肃穆的周南高宗大礼堂已是人间瓦砾,大平台被生生裂成两半。而随着雾光,这些碎裂的长气块数也如萤火之光般被席卷而来。
那些周南高宗老师们感受着惨剧到来,惊着惊着,戳指骂道:“养气三百年,你不是人,你绝不是人!好你个墨子启,你是个妖怪啊!”
“墨启啊墨启,商仙界在上,他们于心何忍。”通宝雾光说。
墨启此时被雷光集中,那昏黑的力量如同山峦要将他镇压。
他还是支持不住。
那在泥坑里成长的少年,那从草野里生长出的气龙,那不够坚韧的筋骨,那不够丰满的血肉。一条小小的土泥鳅,用尽全部力气泅水。
“天佑我周南高宗,终于出了一个真正的飞升之士。”从尸骨之中,满身是血的周宗老校长挣扎着直起身,叫道,“墨启,你要永远记得你是我周南高宗千年、万年来的头一个。去吧,飞升……”
声色未尽,一道云石将他重重砸扁。一人之得道,百千人之浩劫。白雾所说,尽为真相。
墨启脚下缓慢,又旋即踏前,此时他的长气也在剧烈燃烧之中,这数百载的积蓄就成了一场烟花灿烂。
他悔了嘛?还是无可奈何,白雾笑容渐渐僵硬。他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压抑,那雷云来势汹汹,不仅仅是要毁灭这周南高宗的一切,甚至更是要将反对之人给彻底镇压。
一股意志:“何方妖孽,竟敢在我商北达学农场造次!”
“启,这雷醒了,那商北达学察觉了,是冲着你来的!掌管这一方的存在压根就没想着留活口,快停下!大不了咱们再养三百年!”
墨启没有后退,他还停留在原地,就像是在实验石中养气入定一般,一口气就是几十年。他怎么能后退,他三百年来不就是为了今天。更何况,下方这炼狱形容,他还能退到何处去?
于是,他迎着雷声,就成了碎掉的鱼骨,摔下的雪花。
“啊呜呜呜——”
方才拥有神识的气龙,那稚嫩如婴儿的气浪,更是首当其冲!悲鸣之声大作,这是天地伤痛的呐喊,这是周南高宗有史以来,第一条气龙!
短短六个呼吸之后,云开了,天晴了,一切好似没有发生,只是下方一片平地,再没有一口长气生还。
——有法旨降临。
“商三商四,你二人速去查清,周南高宗异动,是发生了何事!”
平静。
降临,来自于苍穹后的两个身影。一直的躲藏赋予他们沉沉黑幕。直到属于墨启等人的气息完全消散,他们才缓步移出,虽是男子,却白皙般近乎女子。
“真是出乎意料,这小小内界,竟然有凡人能养出一气长灵,以分的化龙之威打破祖师爷留下的镇压。”
“我商脉一派,与唐西达学齐名,下辖小宗何止千百,这样的事情还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错,这份实力即便是我们商北达学的正式弟子都很少达到。如果可以,倒真想看看这活物,不过,此等蝼蚁,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吧,哈哈哈哈。”
“商闻副脉主让我们速速调查清楚,此人养气的来龙去脉,否则我们失察之罪难免。事不宜迟,还是到此人修炼的那方灵牢中看一看。”
两个身影一念闪过,已经百步踏出,眨眼就来到了那万丈山石场中。不远就是通天钟塔的虚影,是祖师爷留下的障眼法,压根就是泡沫空虚。
两人自然没放在心上,他们手中翻出一个罗盘,开始迅速地寻觅起关于“墨子启”的一切。
很快,他们就循着一缕气息,那是墨启养气所留的气种,是养气的不二法门。种气得气,庸人不知道这道理只会一味浪费。
“此人所养所种之气,是金气中的任侠义气,倒是稀松平常。”
他们放眼看去,就看见许多年前,有个年轻人来到这里,眼神中充满了信念,他高声叫着对着山野。他脚下满是新开的小花,每一瓣都盈盈似玉,嚷着春夏秋风。
他长流在此,一如山风明月,便是再大的雨也浇不坏,再冷的雪也压不垮。没有一片土地亲吻了他的脚底。
“这等养气驭气之法,早就十代之前就被我商北达学族人摒弃。贱民就是贱民。”
但渐渐的,两人眼神中的不屑淡淡,都如炼丹炉般化成了真火丹香。他们的好奇心更重,于是继续去看,继续去瞧,一连看了七八十年,够把少年看成了老头,可仍没想通明白答案。
“这荒野小宗人烟稀少,物资匮乏,能活百岁都很少见,可此妖……”
两人愈发好奇,本来急切交差的念头此时也都抛之脑后,只顾寻找诡秘。眼见着就要找到,一时都没察觉有一团雾气正在袭来,迅速地逼近。
“啊,谁?”还是一人率先发现白雾,溪泉般的长气应声而起,如同一张大网直接将面前那半堵墙尽数封锁。
“我道是谁,原来是一缕小界的元气。当年祖师爷用你堵界中的裂口,你不好好尽职,反倒逃了出来。”
通宝白雾偷袭不成,大叫恼恨。
商北达学使者就要下杀手,另一人伸手一拦,说道:“他和那凡人相处之久,也许知道一些隐情。”
那杀手仍并不在意。
白雾闪光大叫,一时间沟通了上下天地,威势之胜令两人也不由后撤。等到看清情况,眼角晃动:“原来这元气是祖师爷所种,有借命之缘,不说你我,就是大院长来了也轻易动他不得。”
两弟子擒住了白雾,都感觉事关重大,又担心这小界发生坍塌的变故,也不再多停留。就以自身长气为龙衔住这白雾所化的明珠,匆匆离去。
不多时就到了商北达学秘地,但来的不巧副脉主商闻为了天魔星强敌入侵之事,正忙得焦头烂额。二人担心事情走漏,也就等了下来。
这一等就是五分钟,听到脉主殿中传唤,两人忙收拾前去。
方才进堂,就听到一个女子声音:“你二人所修的是水气中的文气,怎么今日满身怨愤,平白乱了这一屋子的清净。”
他们看去,炉子里正烧着今春的常见草,烟气一连串桃花铺洒而去,遮住了这半窗的柔光。
“商北达学,还我命来,还墨子启命来,还整个周南高宗千人命来。”白雾最善识气,此时痛斥声愤而大作。
但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分毫。
他急,他叫,他咆哮,这世间,理在何处!
森严禁忌的商北达学大会议室,尽是白雾咆哮诅咒声响,立时引来两侧护法主任的呵斥。白雾无礼,触犯了商族一脉威严:“今日不除此妖,见不得祖师爷。”
“几位教授且慢。”还是那女子,“雾妖,我在族籍中见过你。不错,当年开辟荒野界,你与祖师爷有故交,祖师爷已经许你无尽之身,重报于你。今日你还要替那小小的周南高宗讨命,未免也太过放肆。”
“薄情寡恩,最是商族,数个甲子前你家祖师爷在瓜山,被强敌暗算,气龙被迫折断,是我恰巧在场替他接续,否则如今哪里还有你商族在。”
“我商北达学绵延不绝到今天,那是周天气数在我族,与你这小小气妖有何关系?”斥责之声响起。
通宝白雾受罚,咬牙切齿:“周南高宗是你们圈养的奴仆,下域是一个猪狗都不待的牢笼,你们高兴就建起来,不高兴就毁掉,与我无关。可这笼中有一人的性命,你们不救也得救,非救不可。”
通宝白雾于是说起了许多,他说着过去和更远的过去,最后开始诉说起了未来。
起初商北达学众人只当他是胡言乱语,但一说到那三个字,不仅让整个商族一脉,甚至让所有炎汉朝的养气士都惊骇的三个字时,他们的脸色就纷纷开始茶水泡开,变得丧失了所有气数、堕落了全部修为。
不可能,不可能,这小小气妖在下域不知几个百年千年,他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三个字?商族众人惊怒之余,愤愤着就要锁住白雾剖开来问个清楚。
“居然还事关天魔星,培养魔种加快这一轮的末日轮回,这可是大院长的绝密大计,全达学都没几个人知道。”
这等族群绝密,两个干差的商族学子还听得奇怪。
女子微一闭目,感应着什么,在白雾即将被绞杀的一瞬,出声喝住:“白元,这是你的名字吧?当年你随祖师爷铸龙,那个机缘里,你当真瞧见了?”
“是你大爷我看见的,他就是你们日思夜想的假龙,只有他,能够帮助你们商北达学达成你们的轮回计划,实现一日飞升。”
“住口。”高阁处一人制止。
通宝白雾又被折磨,形体涣散,不屈叫道:“只有他能够救你们商北达学,你们如果不信,那我也不强求,就等着那一天到来,我倒要看看是谁给谁送。”
“杜陵,这气妖定是从哪里听到的,在这里胡言妄语,不可听信,不可。”
女子闭目思索,又像是与外人沟通,过了片刻,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打断议论纷纷的诸位教授。
“好雾妖,我们就赌一赌。”
“你肯救他了?”
“我还没说完,这赌注就是把你的命给他,他也会拥有你的力量。”女子柔柔瞥去,“各位,这不单是我,更是诸位脉主、大院长的意思。”
“赌什么?”
“就赌他能不能九锻九折。”
“这件事,连你们祖师爷都前功尽弃,你压根就没有诚意。”
没有反对的机会,一阵清气飘散,通宝白雾的视线渐渐模糊。他感觉到他的力量正在飞快消散,而又重组,渐渐变成了墨启的样子。
“从此,你就是墨启!这命,我们商族还了!”
此时的他很难明白,这究竟是他救了陨落的墨启,还是他“变”成了他。也许几百年后,当他回望这一路时也无法分清,这个种在彼岸的死结。
仿佛时间之轮倒转,眨眼又回到了五天甚至五年之前。
那里不是周南高宗,而是一个全新的空间……
“启,小启?醒醒,不能再睡,你说过的,我们要离开这里,一起离开……”
江海穿流不止,山南道下云海成峰。
万顷涛送千斤力。碧雨青烟,一蓑穿林风,交织如雾,遍遍打着崖边一个渺小的人影。风是竹子一样的颜色。草是山谷一样的光泽,斜织漠漠。
穹顶之上,云垒成了城墙,万丈楼高,潇潇要把天地遮尽。那暗金色的云墙之中,一轮巨大的日出渐渐苏醒,藏在尽头处的光多是怜悯。
远处的山峦岑寂,谷下的林兽呼啸。万物鼓噪,生灵祈祷,那声息回荡在在浩渺的红海中,尽皆沉没。又纷纷,打开,又纷纷……
不动之眼,之耳,之口,之鼻。如天之风,之林,之火,之山。此时,此意,何处,何人……
“我……是谁,我在哪里,往哪里去……”
那人影久坐着,如一块顽石在安然吸收天地精华,聆听星月心音。是一座石雕,可风雨没忍心将他磨蚀。花草攀上了胸口,有鸟儿停在肩头。衣袍被吹得泛起了绿波,仍未有半点回应。
“你是,天魔星,天魔星是我。”
“是谁在说话?”
“他”不知已看了多久山海,听了多久潮汐。日月一日日毁灭和一轮轮重造。它们来了,欢喜。它们不来,照样平静。
那是什么,也许他曾经记得,但现在他已不再关心。长留在这遗忘之地,只有天际飘飞的鹰偶尔记起他。随着鹰叫在天空中盘旋。
心底长长一念不去,脸颊上两行泪水。方才离开就凝成冰滴,“啪”得碎成数瓣。再看那块岩石,在下一刻也裂成两半,就势滚下山崖。
空谷回音亦是残缺不齐。
“哈,我墨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