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战之中,和尚啊得惊叫一声。一双手没抓住温香软玉,倒是撞上了一只厚靴底,大叫一声全身断裂,已被踢飞到土墙上。无穷泥石簌簌而落,将他脸上全部盖住。
古衣人惊喜地睁开眼,叫道:“怎么是你!”
却不是高易寒,是另一个身影,就此笑对群盗。
“原来是一条漏网之鱼,九头地佛,你不在地佛城里诚心思过,逃出来是想要蒙骗天下吗?”声音里略带讥诮,“大夏已经亡啦,就算给你九十个头又如何,你最重要的那个头早被李周梦砍掉了,你已经玩完啦!”
“你胡说八道,我就是庄逍遥,我就是大夏国师!我回来了,大夏学宫回来了,大夏的天下也回来了!”
“这世道,没有你的大夏了。”
“你大胆,我要吃了你的气龙!”
古衣人瞥头看去,那原本被绑在木架上的店主竟已脱身。
再一眨眼,他的身影赫然膨胀,飞快出现了台阶的最高处。一声龙气,一条龙袍,如皮肤般披在他的粗麻衣上,更无一点儿滑稽怪异。
群盗被气势煽动,齐声高唱:“九头至尊,教授无敌!无敌教授,至尊九头!”
在这山海般的呼喝之中,店主眼中的那份软弱胆怯顿时荡然无存,全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霸气威严替代。此刻再观其人,神情睥睨,腰身挺直,脸若铁,骨如钢,较之之前可谓判若两人。
“我的头,我会一颗颗找回来,倒是你,脖子瞧着就很痒。”
若非亲眼所见,眼下谁还敢相信,这位满身戾气人头,就是方才那位和蔼有礼的老店主。脸上的温和笑容,方才还是冬日之阳,此刻阴森刻薄瞬为夏日灼轮,令人魂骨俱燃。
道士快步走上石阶,跪倒在店家脚边,如狗一般亲吻他的草鞋尖。
古衣人变色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九头教授,那自杀的?”
“自然,那胖子才是真正的茶棚店主。”
“九头教授,你好卑鄙。”
“你来的正是时候,碰上我铸龙的关键,只得陪你玩玩。”九头教授撕下伪装,哈哈大笑,“两位大养气士,今夜能一同到我大夏行宫来,小住可真是蓬荜生辉!”
“这里不是斗龙的地方,走吧,大夏国师。”
那来人的邀请,九头教授自无不可,多年酝酿的战意在这里一刻被完全点燃。他们要换个开阔的地方,一试新龙。
他们二人离去掀起一阵大风,直逼得在场掀翻,等到古衣人回转过来,一切都已然大变。那洞口被洞穿,是两大气龙穿梭的迹象。
而下方两具天魔被彻底抽干,直接爆炸,那余威之强,大半的土匪没等到白鹿城,就先被炸成了碎片。熄灭之际,依然被狂喜淹没,直追随九头教授而去。
这时候,土匪头目也爬出来,道士恼怒和尚的死亡,就要全部发泄在古衣人身上。
又有一道身影出现,直接抢断二人缝隙,高易寒抱出古衣人:“小夏,我这就为你解开气种,咦,这倒是古怪,得些时候。”
古衣人反倒不吃惊,对高易寒道:“你方才果然在对我说谎,你就是高易寒,绝对没错!”
“萍水相逢,理应相助。”高易寒收住苦笑,冲道士大骂道,“妖道,你聚众为恶,丧尽天良,非但不知悔改,更是加倍钻营,这次竟让无辜的人替你们受死。天孽可恕,人罪难饶!今日若不取你性命祭奠亡灵,他日定遭天罚!”
此番神兵天降,哪有土匪可以抵挡?
道士哈哈大笑道:“什么鸟天罚,老子从没怕过,没想到你高易寒倒是怕得厉害。”
“你心中毫无畏惧,无怪犯下这诸多恶业,真是可怜啊。”
“你难道是在可怜我?”
“我更可怜那些因你而死的冤灵。”
“你刚刚不敢出来,现在逞什么威风!”
和尚这时被喽啰们从土堆里抢出,他只剩下半张脸,气龙大叫道:“易水琴剑师,纵然你气术了得,可单凭你一人就想端了我峰,做梦。”
“未尝不可。”
“杀了他们。”
土匪们一声喝斥,数个方向的喽啰一同化为气龙,以自身为弓箭直接朝高易寒射了过去。
还差着不到五步,陡见一道清光从中乍起,长龙作响,恍若天河陨现。
整个地洞内亮如白昼,一派如积雪般的冷意荡尽所有人的心胸。斗室之中一时间轻盈无垠,仿佛下起雪来,这便是琴剑长气之威。
高易寒脸上红热,更是不遗余力,以气龙杀人。
群盗皆是哑然无语,满目皆是震惊之色,是气龙被夺舍之征兆。
“易水绝技!道士为之震动,一字一顿地说道。养气真言如一道闪电腾上心头,他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动摇。
高易寒气龙一扫,那几个冲在前头的小喽罗当即倒地。
道士手持金锏劈头砸来,另一边和尚气龙也化为铜棒逼近。高易寒牵引之下,两人竟撞在一处,此消彼长,重重炸开。
趁着这一间隙,高易寒不再迟疑,直取二人性命。
“死期将至,你们还有何话要说!”
面对琴剑威压,道士脸上非但毫无惧色,反而是开口大笑。
这人难不成是疯了?
高易寒心中涌过一丝阴霾,便在这时,余光瞥见左右,各有一道森然寒光如青鱼从水底跃出,只听噗得两声刹那水花四溅。
高易寒诧异之际,不敢托大急忙撤龙回守。
半空中爆出噔噔两声脆响,琴剑上发出一阵颤鸣,乃是陷阵之音。情急之中,高易寒与其中一人长气交击,他神海失守,几乎崩溃。
高易寒诧然道:“此间,怎么还会有如此高手?”
抬眼一看,狮毯王座前已站立着两个穿着长衫儒僧,身形僵硬如同石雕一般。手腕皆缠着一条花布,左黑右白,愈发显衬,那眸子只露出一对深邃如同墨石。
高易寒看出那标志来历,按住轻视之意:“北辰十哲,来的好啊,才气外露,你是儒龙还是儒虎?”
古衣人叫道:“今天好大的热闹,北辰十哲两大领读全都到了。”
子问声音冷淡:“易水败类,不在楚地寻死,又要来虎口道淌这趟浑水,天下读书人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高易寒被揭破身份,担心这次计划败露,故意道:“你们不丢人,做得这好大的买卖,什么生意都要沾一沾。这小小土匪,也给你们唐西交了保命钱?”
子问遥遥一握拳:“高易寒,王武安王大将军已得秦王令,集结炎汉兵马,此时出兵南下,整个楚地皆是长驱直入。你们易水分校勾结天魔,证据确凿,首恶之人,已经时日无多!”
“你们的老校长,此番也怕是腾不出手来救你了。”
高易寒骂道:“勾结天魔入侵,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西达学,你们为了铲除我们易水,可真是煞费苦心。北辰十狗,可就凭你们这帮废物,我们楚人可不听你们那一套。”
子索冷吭一声:“小子就会夸口,哪知道至圣师的圣论。”
玄墨二色同时涌出,两人化龙成就断剑,厚重剑锋直如尺子一般,合击之下气势滔天,威力也陡然提升数倍,这小小地洞被才气扩充了一倍有余。
高易寒长气固然雄厚,但面对如此强敌,又无后手相助,气龙斩在这笨重的气尺上也只划出了一点白星,而那股反弹之力几乎震得他神海巨荡。
“好强。”
北辰双贤嘴上挑衅,手下则是步步为营,极为谨慎。几个回合下来,子问目光毒辣,察觉出高易寒龙阵的破绽。子索心领神会,长气化为天网,直朝高易寒撒去。
这一前一后,宛如浪涛堆叠,高易寒长气被子索架住,另一遭黑尺则趁势急入。子问心头大喜,自以为得计,谁知这时突有一道皓白匹练横空赶到,气虽短劲丝毫不断。
“糟糕!”
子问惊呼一声,半条袖子已被这道如月光班的龙芒撕成两半。那龙芒只消再前进一寸,就要废了他的神海。
幸得子索及时阻拦,高易寒手中龙气发出一声透彻的轻吟,双方剑影随即撕裂分离。
高易寒抬头一看,却是古衣人顾不得伤势,替他解了围。她似乎对这唐西文星才气颇为熟悉,费了一番功夫,两人就从北辰双贤的合击下挣脱出来。
高易寒正要感谢,古衣人淡淡地道:“萍水相逢而已。”
得古衣人相助,高易寒压力顿轻,北辰双贤更是下了狠手。单论气龙造诣,他二人任意一人都不在高易寒之下,加之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不知为何碰上了这古衣人便如此为难。
“你什么来头,竟也识得天星法术?”
懊恼之际,子问气龙朝内刮出一个口子,脚尖踩在云气之上,凭着这股重力将高易寒二人逼退。一手抓了那两爆炸的天魔残躯,又一手搭在子索肩上,喝声:“走!”
“高易寒,到了楚地,再领教高招!且看你们易水还有什么花招!”子索也不恋战,冷笑声传来。
子问忽而回身祭出一器,却是一个巨大酒桶,一口气打破土壁深处。流下来的并非畅快的酒水,而是一滴滴粘稠的血液。养气士的气龙一沾上,就腾起巨大的白烟,整个地洞混乱一片。
“喝的是毒草,吐出来都是毒水!”高易寒忙躲开。
见子问还要捏碎气种法器,子索急忙叫道:“得手即可,别节外生枝。”
高易寒方一上前,一团纸片小人就如无头苍蝇一般靠了上来。高易寒手下枉伤性命,一时之间不得摆脱,进退两难。
古衣人靠在他的背后,低声道:“别让这两个儒僧溜了!”
当下他二人并肩作战,生死也全系在一处。
高易寒想起与荆无棘的决战,生死关头那胜负争执之心反而淡了。
再一回身,终于扫清了纸片小人,不止北辰双鲜嫩,那剩下的土匪也早已逃之夭夭。现场只剩一个红巾小头目坐镇指挥,口中叫骂极为污秽。
被高易寒随手料理,剩下的战心全无,也全做猢狲散。
见高易寒还要追去,古衣人叫道:“方才还好荆无棘来到,引走了那九头教授,不然我们全都没有活路。听他喊那教授,叫什么大夏国师,你可知道?”
高易寒并不回头:“大夏国师是与我易水老校长同时代的人物,他已死了多年,大概又是什么宵小招摇撞骗。你不必担心,荆无棘不出手,我也会代表易水除掉这一害。”
“唐西达学处事奸猾,向来诡计多端,高易寒,你孤身一人,难道就不怕落入他们的圈套?”
“你在关心我?”高易寒道,“道之所在,我没有别的选择。小夏,若我出事,还请你将我的死讯带回楚地,免生风波。”
“待这里事了,我也要到白鹿城去。易寒哥,唐西至圣师告诉我了,关于我的身世,我有笔账要与那文圣算算。”
古衣人话音未毕,才发现高易寒的身形早已经消失。
剩下半句,只有风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