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是那天在大会议室之上,商闻偷偷给他种下了一气,这气隐藏多时偏在这关头发难。”商杜陵道,“墨启是绸缪多年的关键,没想到还是被人暗算了一手。否则只消片刻,任务就要完成。”
商杜陵撕下一缕气符,凭风送去。
不多时,一个山风飘飘的白袍老者脚踏黄地,憨憨说道:“仙行百载难知路,灌体金丹住我炉。哈,老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杜陵小使者,来来来,吃我一颗刚烧好的金豆子。”
“依教授,且不忙叙旧,你快快救这器灵的命。”
“啊,好好,我看看。这……是气种。”依教授的小眼睛在墨启印堂间掠过,眉是越拧越沉,“此人气海被劫,便是滔天长气,也是有进无出。这……”
“这什么这,依教授你就快说,可急死人了。”
“这能生能活,就看他自个儿的造化。”
商杜陵道:“连你也没有法子?”
依教授爽声笑笑,背过身去:“唉,以人为器灵,百代前所未有,化人为气龙,更是亘古未闻。天之倾塌,岂是人力可救可挽?”
见商杜陵还在为墨启送气,不由道:“杜陵,你和闻副脉主的事情,我可不敢插手啊。”
“不帮我,那你就是要帮他,存心与我为敌?”
“这气种之法也好,关键是要有一味黄连草,但闻副宗主已经在半月前就以捕杀天魔星,取走了族内所有的存货。不是我不帮,而是无从帮起。杜陵使细察,勿怪。”
待到商杜陵撤气回身,依教授正要原法遁去,就被她捉住:“教授,我的好器灵,他若是就这么没了啊,脉主头一个就治你的罪过。”
依教授啊啊叫苦,这时墨启胸腔巨震,那大周宝笔砸于大地,尽数撕裂开一般沟壑。随之他吐出一口长长浊气,整个人更是虚弱。
“器灵,你在做什么傻事!”商杜陵这才发觉。
“小友,数百年养气,今日一朝散尽,你这又是何苦呢?”依教授仿佛早就料到,“杜陵,这下不是老夫不愿相救,实在是此人一心求死,神仙难活啊。”
“你就算是死,也不愿做这器灵吗?”商杜陵问。
墨启还在念着叨着,大约是大周宝笔写成的新诗,断断续续几字可听,他仿佛置身在漫天霞光之中,还仰头向天听去……
“商北达学,周南高宗此仇,墨子启必报!”
墨启不愿受那气种所制,只将长气散尽,刹那间就被尽数吞没,所幸依教授为他护住了心神,否则立刻就要化为粉末。到了这关头,过去苦修多时的心意、壮志,也都成了泡沫一般,他反倒释然无比,一时间双目雪亮。
商杜陵本在生气,看着墨启睁开的眼神撞在一处。有意无意间,饶是平日极精明的人也被吓着了似的:“难道,你……你都知道了?”
依教授这时转头,猜到了什么似的眼中。
商杜陵道:“没了长气,你也就成了废物,我不杀你也必有人利用你对付我。墨启,干脆送送你一程。你再投到哪个领域,再养三百年后,我们再见。”
依教授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这倒是个好法子。”
这时候商杜陵和依教授都听到了一声异动,他们抬头看去,依教授沉声说:“杜陵使,这是脉主间的气龙传令,定是有强敌入侵商北达学,你身为内门学子,责无旁贷。”
“该死,全都赶上了。”商杜陵旋风似的去了,临走前嘱咐气苗清理杂事。
大约她看来,墨启此时已经是濒死之际,再多些痛苦也能出出气。墨启却觉察不到这一丝意思,神情恍惚,随着大周宝笔开始缓缓起势,许多过去的记忆如同幻觉般涌来。
一场飞星雨,横渡万丈山门。
是周南高宗的梦中,看见那些云海中的飞天梭,爷爷们都说那可是仙人飞升之物。
他还在憧憬着,肩膀被拍了一下。
冒出来一个梳着齐刘海的姑娘,大眼睛跳眨:“阿启,你在看什么呢?恭喜你啊,可以去实验石养气了,不像我们,连以后干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不想去。”
“啊,哈哈哈,你又开玩笑了,那可是唯一的名额,我和小虎想都想不到。阿启,说好了哦,以后你要经常回来,我们再一起玩儿。”
一半模糊,一半清晰,那雾气倒影里如同两个人。时光来到,六十年后的一天,那是墨启唯一一次找到机会,积攒够力量出圣域,她脸上着实是瘦了,脸往内陷进去,也多了些皱纹。
他被风吹得额头发烫,看到前边有一个人正慢慢走来,又有一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她的笑容,她的笑颜总是那么灿烂,那阳光更加温暖,不被时光所篡改分毫。
明明只有一片山崖阻隔,此时却是万重山峦,一步就增加一重。
这是最后一次相见。
哪怕是商北达学中人依旧是凡人,躲不开这生老病死,更何况是他们?
养气一世,凡人几代。人修炼着,妄图成为大人物,最后还是成了大养气士的笑柄。看着人,一步步往上爬,最后一个指头,就抖了下去。
万丈操场,粉身碎骨。
墨启本以为只要他一心向道,养气成龙,就可以一日飞升实现突破,改变他的命运,让那些记得他的人都回来。可现在,他知道他错了,他太天真。
那就这样结束吧,我的劫数。
依教授为墨启定下的力量消散更快,他开始变成一团冰块。恍惚间,有个火把在前方闪过,那是什么呢?为何如此炽热,墨启不知道,他也看不清,这个火把还在逼近,而且十分温暖。
这短短几秒竟敌得过这过去一生。
那火把再次回荡:“是笔,能活,是墨,不可活。”
“是大周宝笔则可活,是墨启,那就神仙难救……”墨启记得这句话,之前商杜陵也说过类似,他被这火把给融化掉,一遍遍回荡着。
是笔还是墨,他要当笔,还是继续为墨?
是要做这器灵,任凭驱使,还是要以血而书,成就那无限文章?
“我不是器灵!”墨启说不出话,在心底大声喊着,这声音渐渐微弱,“你说,我是什么?”
“你想活,你就是什么。”
“对,我还有事要去做。”墨启缓缓地,他终于明白过来,“你是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天上星。”火把说。
当墨启从火光中挣脱,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几乎杀死他的气种消失了,只留下一个被堵死的眼,而那被吃光的气龙也都尽数复原,而且隐隐比之前还要庞大。
而火光也和大地合体,融化的冰水却照出了一条笔直而清晰的道路。
如果商杜陵在此,定是要重新擦亮眼睛,因为站在他眼前的墨启已多走了数个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