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金沙的风吹来,水泥草地渐渐化为沥青一片。
一个学生方才还光着膀子,此刻已披上厚厚的冬校服,拄着拐子从观景天台上走下。
旁边两个新生打扮的蜡黄老人,一人手里捧着三本厚厚的红色寿书,刻着一个“借”字。神色紧张,絮絮叨叨着“向天借命,再续神通,有借有还,道心无欺”等语……
那是一座沙白钟塔,万丈山操场下在远处涌现出一团红光。有数千学子在歌唱欢呼“分数”。那欢呼最后迎来了人影的恍惚。
仰着那通天入云,疲惫的眼神中振发出一丝矍铄:“阿丘、阿山,这儿金气多,来,咱们来这儿养养。”
“启学长可真有心,呼一口气就养了一甲子,还以为今儿要歇歇呢。”在右老人吃吃笑着说。
他们把寿书放在塔下,恭恭敬敬地行供奉之礼。
“是啊,养分这活儿一天都松不得紧。按照商北达学最新的算法,1周天1块银,学长这一甲子足足养了块,顶得上半个周南高宗了。”
“子山,块是我们周南高宗的叫法,商仙界的仙人们都是说分。”
“对,你看我这记性,启学长可是养了两万多分。”
“唉,就我们这资质,一月一周天,花得比养的还多,哪天能攒够飞升的块数、不,分数啊?”
“总有一天的,老师们说过,越笨越得抓紧。越笨越得……”
“笨啊,太笨了。”
一个老者憨憨应着,风吹着,吹得脸针扎似的疼。天空浓云密布,很快就压住了全部。开始下雨,大雨瓢泼,淋得他们血肉模糊。
流,先是淡淡,很快就变得血红。
雨不停,就是一直下,
突然,一个老人被淋湿了脸,融化的剧痛令他忍不住咆哮:“不会了,不会了,几百年了。我们究竟是养气,还是在和旁人赌气!启学长,即便是天才如你,也去不了商仙界,我们更不行,没时间了,我们什么都没了。好好,哈哈,没了,什么都没了!”
“啊,老丘,学长面前,你装什么傻狍子,尽说气话。老师们说过,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可我们在这个周南高宗,就注定了没有机会。”
“当年若是我没进这高宗,没跟这墨启养什么金气、木气,水气也没有,就不至于老爸老妈走了也不在跟前,年前娶的老婆,生的娃,现在也早就是名震一村的杀猪大哥。墨启,别人都说你是养气赚分的圣人天才,我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杀猪的都比你强,把我们都骗进来,这口死气,我不养也罢,周南高宗,老子不养了,哈哈哈哈哈。”
“子丘,这三十年的艰辛,你可要想好了!周南高宗多少人想进都进不了,你现在退缩,那可就是前功尽弃。”
“三十年,哈哈,子山,你还端着这墨启的迷魂汤呢,他告诉你一甲子只有六年?万丈山操场里没人知,可我知道,我们进入这实验石养气已经整整三百年了!”
“三……三百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老者慌忙去摸自己的面庞,入定的墨启还是青春无限,可他难道已经沧桑满脸。
他尖叫起来。
“三百年前,我们第一次进实验石,那时候你我才刚刚十四岁,三百年过去,不但没有半点成就,白白还老成了这副模样。都是他的错,他骗我们,骗我们只要养气,就能成为圣人。可我们都是凡人,我们哪里能成仙啊,哈哈哈哈……”
老者青筋扯动,一阵泛白,红得裂开。连扑带跑跳下沙坑去,下方那是一处熔浆地穴,滚烫无烟。
另一个老者听到那声惨叫,咯噔一下,咬着的眉头寂寂下去。从头到尾墨启都没动静分毫,竟又是以气入定了。
“你,你还能学!我杀了你!”老者上前几乎将他推下山去,可到头啊啊连叫“师父师父”,浑浊的泪珠从脸角滑下,最终还是盘膝在一侧坐下,闭目枯坐晃晃的残躯久久不能控制,被吹来的风沙雪霜遮住发髻。
就这样,不觉不知之间,就过去了许久,比起过去的几个甲子,却又极为短暂,不过是六天。这六天,等到墨启睁开双眼,破关见劫归来,发现他的学弟已经被化成一座石像,凑近了仍在格格得兀自发声“还我命来”云云。而另一个学弟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截短袍斜挂在栏杆之上。
见此情景,墨启亦是怔了一怔。
“只差六天,就能见证。”声音来自墨启颈后,那是一团通宝状的雾气,嘻嘻笑着似的,“启,我就说你必输无疑。就算允了他二人,等你飞升之日就来替他们以气续命,回归青春面貌,再多得百年寿元,此等子虚乌有之事,他们又怎能相信?”
见墨启哽咽未语,说道:“天意难违,去吧,你不是说过,九死不悔?”
墨启嗯声,以手抚那石像头顶,抚了又抚,虽还是蹒跚身躯,沉重的呼吸声就震碎脚下积冰,直直朝前,已把那根拐子丢开。
旁边炉火中寿书烧得劈里啪啦。
这边万丈山操场有人养气三百载就要出关,而周南高宗,众师生他们实在是没有察觉。也怪不得其他,墨启在实验石三百年养气,仿佛只是一念之间,当年目送他入此处圣域的诸位老师也早就成为白骨一片,灰飞不剩,哪有人还记得他的存活?
更因事出偶然,这一天整个周南高宗都在庆贺一件大事——那是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养气士。
此时的周南高宗大礼堂,千人聚拢,目光都指向那最高处。
几个高超的养气士,气冲斗牛,正是周南高宗校长亲自主持加持大典,又有年度十大词手献乐。春风得意之情,溢于四方天下。
“想这孔子浮,不过区区一百三十岁,养气竟有成高达九尺,以周天呼吸之法养得商仙界点数3980块,位列我大周宗高手榜第一三十年。”
“照此子妖孽速度,再过两百年,此子攒够了一万块,飞升有望啊!只可惜我们不能亲眼目睹此等盛状。”
“好啊,难得。孔子浮,你难得。”周南高宗校长年近一百,眼眶泛动,小孩子也能看出他满满的感慨。
“众所周知,高宗资源匮乏,养气艰难,弟子能养气到1000块已经殊为不易,撑到一百岁都是凤毛麟角,已经够资格担任校长一职。可孔子浮,修炼界中的年轻人,你已经是天大的了不得了。相信,终有一日,你能举道飞升,光耀我们周南高宗千年道骨传承。”
“孔子浮!!”
下方无数人影皆是大为动容,虽然他们从出生起就听说过那个传言,可当真有人能够飞升?不错,校长所说难道还会有假,只要养气三百年,那飞升不过是轻而易举。
过去整个周南高宗有无数人挑战这个目标,皓首穷经,只盼望一日飞升。现在毫无疑问,整个高宗的希望都落在了这孔子浮身上。
孔子浮,你一定要加油啊!几个声音大叫道,紧接着便是排山倒海的呼喊。
“举道飞升,不错,各位,我一定会。我一定!不过是再熬两百年!”
名为孔浮的“年轻人”原本瞳孔闪烁,此时呆在原地,面对下方得欢呼成了一具木偶。众学子还在拍掌叫好,直到一个瞬间,校长还在几位退休老师寒暄。
那是一个刺耳的声音,是孔浮头顶的九尺灵气如同衣服般撕裂开,将近4000块碎纸片似的散落,像极了那些散落的书本。
下一秒,他就被钉在了原地。
发生什么事了?
沉默一片,一片黑暗,大礼堂里被熄灭了光,没人猜到这一幕,包括周南高宗校长在内,也都是牙齿着地。
今天是什么日子?那可是高宗的大典,举宗大庆,没想到这个孔浮,高宗的未来之星,还没支撑到被送入圣域实验石准备飞升。
竟是活活站死在了原地。
“校长,孔……孔浮死了??!”
“他百年996,透支养气,寿元早已尽,为了飞升之日才一直强撑到今天,没想到!”
就是在刚才万人朝拜的瞬间,墨启已经悄然来到了人群之中。他看到有个小孩子还在玩拨浪鼓,笑得嘻嘻有哈哈,旁边就是他稍长的哥哥,仿佛就是当年的子丘、子山。
墨启注意到孔浮的长气碎片,那些块数受商仙界制衡,除了有通宝白雾的他旁人根本转化不了。墨启一路走,一边捡,捡了三千多点也踏上了最高台阶。
孔子浮的尸体,校长的另一侧。
正是墨启得以穿行气桥而不受阻拦,愈发引起了校长的惊异,他打量着这满身年岁的身影,终于吐出那几个字:“是你?”
“启,你认识这家伙?”通宝白雾问。
高宗校长看墨启来者不善,情急之下,大声叫道:“是你杀了孔子浮?你好大的胆子,杀了我高宗的明日之星!”
这个质问得到了众人的肯定,除此之外他们实在不能接受,孔浮为何偏偏在这一刻死了。
但墨启依旧没有听见,上前一步,周南高宗校长便后撤一步。
终于他完全退出,墨启走到了最中心的位置。这可是周南高宗所有气数所在,除了身为校长的他,他压根不相信有任何人可以进入,但墨启偏偏就踏了进来,没半点夸张。
“你,你欺人太甚!”周南高宗校长气得舌头打结,“放肆!”
两件奇怪的事同时发生,那一定是必然。众师生做好了发难的准备,但他们立刻,就被墨启身后那道冲天而起的气浪所逼退。
此人,竟然也是一名养气之士。
而且,他的长气绝不在天才孔子浮之下,甚至完全压住了孔子浮。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直接比孔子浮的长气还破碎的厉害,因为方才不过九尺,而墨启的长气一口气已经逼上苍穹,直接洞穿了头顶那片千年难散的乌黑龙云。
“你,你到底是谁!”周南高宗校长撕声,“居然有这么高的分数。”
这时被风吹起,有人看见墨启身后那衣服上的旧字,终于有沧桑的话语说出:“是他,校长,他就是……三百年前送入圣域实验石的那位养气士,妖!”
“如果我爷爷的爷爷没有记错,此人应该是姓墨,名子启。”
“啊,是墨子启?!他不是已经飞升走了!”
“难道说这些年,他还在实验石里养气提升。”
周南高宗师生方才还要动手,此刻完全没了胆子,满满的愕然。墨启没有理会他们,但所有人都心有灵犀般,读懂了他的神色之意,此人养气三百年,恐怕为的就是今天。
“今天,哈哈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三百年,人生苦短谁能活上三百年?是你,还是你,我就告诉你们吧,什么飞升都是谎话,都是假的,周南高宗秘典说过,要飞升块远远不够。”
“那是要层层通报,请商北达学的仙人开恩,光这关节打通就得个一甲子几倍点数不可,这周南高宗就没人能够做到!没有任何人,孔子浮就是现成的例子!”周南高宗校长打断那些笑声,但是旋即他就被墨启的背影慑住,“等等,难道说,你是想要一日飞升!”
“如果我侥幸成功,我墨启一定不会忘了各位。”
“墨子启,你这是蚍蜉撼树,自取死路啊,推开这扇门的代价不是你可以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