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教堂街……”埃梅喃喃。
那里的确有诊所,可是治好哥哥的病,需要60便士。
“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听说那里来了一个大清国的医生,今天免费给人看病,说什么病都可以。
“造船厂的老约翰去看了腰病,他说东方医术的效果很不错,不过要快,听说义诊只到傍晚就结束了。”
“大清国的医生?免费?”埃梅心里忽然兴奋起来,她看向哥哥,“斯图尔特,我们去看看!梅菲尔也一起去么?”
“对不起,我、我有些累……想睡觉。”梅菲恩背着大箱子,昏昏欲睡。
她饿了好多天,修好那位侍者的怀表,加上刚才操纵那根铁钩也耗费了她很多力量。
如果想要快速回复活力只能吃东西。
可要把她喂饱的饭量,大概抵得上斯图尔特和埃梅一周的工钱……
还是睡一觉吧。
“去白教堂街正好会路过咱们家,”埃梅说,“小梅菲尔在家里睡吧,别再睡路边上了。”
梅菲恩乖乖点了点头:“那你们记得帮我告诉那边的人,明天……暴、暴乱……呼……”
话还没说完,梅菲恩就背着箱子栽倒在地上了。
“这么累啊?”埃梅好奇又无奈地笑了笑。
斯图尔特一人背起两个箱子,埃梅背起梅菲恩,两个瘦小的身影在沉沉暮色中朝着白教堂区走去。
……
东区,白教堂街。
萧瑟的街边,夕阳垂暮的光芒幽幽地照亮教堂的花窗。
教堂下,秦尚远目送最后一位病人离开,关上药盒的瞬间也长叹了一口气。
今天他一共接诊了78位病人。
其中一小半以上是得了性病的妓女,还有另一半是罹患各种皮肤病、关节病、口腔病和呼吸病等等的码头、纺织厂、酿酒厂、造船厂和屠宰场的工人、会计和屠户之类的。
这些还是没钱看病,并且尚能行动的人,而东区肮脏的犄角旮旯里,不知还拥挤地躺着多少行将就木的人。
带的草药用完了,秦尚远随后索性直接用起炼金术。
号称是东方医术中的正骨通气法,包治百病。
他双手在病人身上摸骨的同时顺便写上治愈功用的炼金矩阵,用魔灵催动,瞬间病除。
只不过这样泛滥地使用炼金术,对秦翟本就不太乐观的身体状况又是一轮摧残就是了。
“咳咳……”秦尚远咳嗽着,掏出了药丸内服。
“哥,距离教堂钟响已经快过去半个小时了,”圣女侍立在一边,“我们该去克莱曼丝小姐那里了。”
克莱曼丝听说了秦翟要义诊的事,很大度地将邀请推迟到了晚上,本来她是期盼着秦翟一大早就去府上的。
今天也是托了罗素家族的关系,教堂允许他这么一个东方人在门口摆摊义诊。
哒哒哒。
克莱曼丝为他们雇的马车停在了路边,留着胡子的马车夫扬起手中的鞭子,向他们招了招手。
“不过我今天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圣女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将自己藏了一天的心事说了出来。
“怎么了?”秦尚远咳嗽着问。
“我闻到了恶魔的气息。”圣女说。
“恶魔?”秦尚远心中立刻警惕了起来。
但按理说,如果是具有威胁的恶魔气息,那他也应该感受得到才对。
“不过很微弱……比我以往感受过的气息都要微弱。”圣女皱起眉喃喃道,“如果真的是恶魔,那也只会是一头很弱小的恶魔,我只不过是觉得奇怪而已。”
“也对,”秦尚远环顾满目疮痍的街道和贫民窟,“这里就是恶魔孕育的温床,存在那样的气息并不奇怪,咳咳咳……”
巡街的守夜人逐个点燃煤油街灯。
“明天有灾难,请提高警惕!”
“明天有灾难,请提高警惕!”
女孩的声音像是警报一样回荡在人烟逐渐稀少的街道上。
秦尚远和圣女循声望去,煤油灯微弱的光芒将两个孩子的身影拉得极长。
小女孩远远就看到了秦尚远,她双眼骤然一亮,拉着背后的大男孩飞快地跑了过来。
“先生!请等一等!先生!”
埃梅有些紧张,因为她不确定这位东方来的医生能否听懂自己的语言。
“您好,女士,请问我有什么能为您做的?”
医生温柔地用英语说。
太好了!
埃梅激动地将斯图尔特推到医生面前,指着他的脸诚恳地说:“医生,我叫埃梅,他是我的哥哥斯图尔特,是个哑巴,但我们不是来治哑巴的,您看他的脸……”
埃梅?
斯图尔特?
秦尚远眉头皱了皱,莫名觉得这两个名字很熟悉,但他很快被男孩脸上的溃烂的疮口吸引了注意。
那块大疮边缘已经黑死了,中间的肉还在持续地腐烂,烂肉像是一颗颗番石榴籽堆在斯图尔特脸上疮疤中央。
再不治疗,估计很快烂肉就会侵蚀掉他的整张脸。
没有感染已经是不可思议了,真难想象这个男孩是怎么撑过来的。
“来吧。”
秦尚远没有多说,让圣女取来了干净的水,先清洗了斯图尔特脸上的疮疤。
清洗的途中斯图尔特竟然一声都没吭,大概是早就失去了痛觉。
这样骇人的伤口,如果是现代医学也只能剜掉占据小半张脸的烂肉,再从身体别的地方取下皮肤移植过去。
然而现在是18世纪,只能依靠炼金术了。
物质形态的转换,在炼金术中只不过是最为基本和容易实现的法则。
将贱金属转化为贵金属很难,但要将烂肉转化为健康的新肉还是很容易的,更何况不同于金属,人体本身就是一个能够循环自生的有机体。
“你这是气血不畅导致的生肉腐坏,下面这一套正骨通气法,能够治好你的脸。”
秦尚远一边娴熟地说着提前编好的台词,一边将炼金矩阵写在了斯图尔特的衣服下。
什么气血不畅,什么正骨通气。
反正这群欧洲人也听不懂,只要能解释就好了。
埃梅紧张到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她看着这位文质彬彬的医生在自己哥哥身上摸来摸去,还不时发出咔咔的骨头声,骨头每响一声,她的心就颤一下。
但随之而来的,是他哥哥脸上的烂疮正在肉眼可见地恢复新生!
来自东方的神秘医术!
竟然就让他们兄妹省掉了这天文数字一样的60便士!
埃梅心中感激地赞叹。
“好了。”秦尚远放开一脸茫然的斯图尔特。
“最开始可能只是一块小伤口,但小规模感染,加上空气潮湿、营养跟不上之后就慢慢扩大了……你们的父母呢?”
秦尚远注意到两人的年纪还很小,斯图尔特最多十三岁,埃梅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可两人身上却有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
“我们没有父母,我和斯图尔特相依为命,我们靠在码头表演魔术过生活!”
埃梅笑着,很真挚地望向这位治好了哥哥的东方医生,旋即又有些胆怯地避开了目光。
“不过……医生,我们真的不用付钱么?”
秦尚远愣了愣,看向圣女。
圣女立刻意会了哥哥的意思,从衣服兜里拿出仅有的1镑10先令,放到了埃梅手中。
“拿上这个,然后回到家里,为自己和哥哥买一身暖和、干净的衣服。”秦尚远说。
埃梅看着手中的巨款,瞬间呆住了。
1镑10先令……360便士!1440法新!
这已经完全足够她和哥哥改善生活了!
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也就能养得起同为孤儿的梅菲尔了!
他们甚至可以从里边分出一些钱来做点小生意!
埃梅从小就和东区的左邻右舍打交道,她时常看着码头的那些生意人和小商贩发呆,脑子里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剩下的钱,可以做一些倒买倒卖的生意或者存起来,不过不要给别人看到你们的钱。”秦尚远看出了埃梅身上的那股机灵劲,“金钱,有时候是很危险的东西。”
埃梅眼神颤了颤,珍重地将巨款放进了兜里。
她拉着斯图尔特,向医生和他的助手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消失在了白教堂街傍晚弥漫的白雾里。
“我们也走吧。”
秦尚远咳嗽着揉了揉额角,在圣女的搀扶下走向马车。
“以乐,你觉不觉得……”秦尚远犹豫着,“埃梅和斯图尔特这两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马车缓缓驶出白教堂街。
圣女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梅菲恩教授的名字……好像就是梅菲恩·斯图尔特·埃梅……”
“这么巧?”秦尚远再一次皱起了眉头。
1719年,算起来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没开始,机械虽然已经诞生,但还没有被大规模被应用到生产中。
现在……就是老师即将诞生的时代么?
秦尚远默默地想着,心中随即一怔。
不……或许老师已经诞生了。
马车驶过东区乱糟糟的街道,秦尚远透过车窗望出去。
倾斜的窝棚角落里,巡警咒骂着用手中的棍子殴打乞丐。
妓女站在街边麻木呆滞地等着客人,她们的脸上、身上甚至是眼睛里,都长着花一样的斑疮。
死了丈夫的女人泪眼婆娑地守着丈夫无处下葬的棺材。
佝偻的老妇人弯下腰在臭水沟里捞着什么东西,她枯枝般的手搅得水沟里的老鼠吱吱尖叫,慌乱地蹿到了街面上来。
街道尽头,教区的人正在集中焚烧麻风病人的衣物,刺鼻的浓烟翻滚着升上天空。
风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声音的主人,就是那群没能走到白教堂街找秦翟看病的人。
而等待这些肺结核病入膏肓的穷人的,只有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