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金锚旅店。
天边亮起微曦,教堂的晨钟还没有敲响时,秦尚远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一整夜没有合眼,守在床边的圣女见到哥哥醒来,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咳咳……”
窗外冰冷的煤炭烟尘弥漫进房间,秦尚远不自主地咳嗽了起来。
他扫了一眼窗外,糟乱的东区有几根烟囱直直指向天空,漆黑的煤烟翻滚着从烟囱中溢出来,弥散向天空。
1719年,历史上真正的工业大革命还没有来临,如今伦敦东区烧煤的工厂只有零星几家,不过无一例外开工都开得很早。
泰晤士河上的船舶也正在来往装卸货物,相比起另一边还沉浸在美梦中熟睡的西区,伦敦的东区苏醒得更早。
圣女见到哥哥的反应,立刻关上了窗户,去倒了杯温水。
“哥,该吃药了。”
秦尚远叹了口气,将圣女准备好的药丸吞下去,感受到的虚弱迅速减少了几分。
“哥,我们今天什么时候去克莱曼丝小姐府上?”圣女虽然一夜没有睡觉,但精神仍旧很好。
秦小妹和秦罗烟一样仍旧担任着银虎卫的中郎将,身强力壮,就体力上来说更能适应圣女的各种“糟蹋”。
“叫随行的管家们准备东西,我们去一趟东区。”秦尚远说,“克莱曼丝小姐府上我们晚点去。”
“去东区?”圣女有些疑惑地看向窗外那片乱糟糟的城区。
秦尚远点了点头。
脑海中属于秦翟的记忆告诉自己,去东区行医是原本就在计划中的安排。
一来长长见识,二来行善积德。
来金锚旅馆的路上,秦尚远透过马车窗见到东区街边那些瘦骨嶙峋、身上长满斑疮的人,也不免生出恻隐之心来。
医者仁心啊黯之……秦尚远在心中感叹。
……
排屋砖房的檐下,梅菲恩缓缓睁开了眼睛。
粪车经过时碾起的泥水混着恶臭味,溅在她宽大的罩袍上。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混合而成的刺鼻臭味。
梅菲恩小小的鼻翼微微翕动,她能够闻到化合物的恶臭、皮革的腥臭、还有各种死去的动物尸体霉变腐烂的气味。
这里和西区的差别真大……梅菲恩心里想着,眨了眨眼睛,缓缓从湿漉漉的泥地里爬了起来。
她没忘记自己来东区的目的。
有不好的事情要在这里发生了,她是来提醒生活在东区的居民的。
梅菲恩正准备迈开步子,独自却咕咕叫了两声。
或许是因为在长身体,梅菲恩的食量总是很大,也总是饿得很快。
在葛蕾夫人的府上还有足够的食物给她吃,但她已经悄悄里离开那里一天了,出了西区才发现,根本找不到更多的食物填饱自己的肚子。
昨天旅馆门口那位好心侍者给自己的面包也吃光了。
没有足够的食物,自己就没有力气走路……葛蕾夫人在西区的垃圾桶里捡到她时,说她是刚刚诞生的恶魔,后来也总是用“恶魔”来称呼她。
因为是恶魔,所以总是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因为是恶魔,所以饿也饿不死。
就算饿到了极点,也只会跟条奄奄一息的野狗那样躺在街边上,然后被人当做死尸扔到垃圾桶里。
梅菲恩听过府上的仆人们讲过关于“恶魔”的事。
恶魔是罪恶的灵魂、是堕落的天使,他们拥有蛊惑人心、制造灾难的力量。
可梅菲恩天生就对这样的形象感到害怕,所以她从不相信自己是恶魔,除了皮肤是蓝色的外,她和别的孩子一样,是需要听童话故事哄睡的好宝宝。
葛蕾夫人府上的女仆们很照顾她。
虽然葛蕾夫人多次吩咐过仆人们不要给她太多的食物,只要她还能走路就不要再喂吃的。
但女仆们还是想方设法地偷偷从自己的餐食里扣除,每次都把她喂得很饱。
只不过她们也都顺着葛蕾夫人,叫自己“小恶魔”。
梅菲恩揉了揉肚子,漆黑的目光穿过臭气熏天的泥泞街道,落在了对面街角的垃圾堆上。
她看到垃圾堆里有半块长霉的黑面包。
和别的孩子不同,她能吃的东西有很多,这种腐坏的食物对她不会有伤害,也能填肚子,只是很难吃而已,她要鼓起很大的勇气才能放进嘴里。
梅菲恩四周望了望,背后瑟缩在街角的一个大孩子呆呆地看着她。
那显然是个流浪的孩子,浑身衣衫褴褛,宽大的衣服遮不住他骨瘦嶙峋的胸口,他的脸上长着烂疮,就那样地坐在泥地里。
他也饿么?
要不要把那块霉面包让给他?可他吃了会中毒的,而且我必须尽快填饱肚子,东区很大,我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了想,梅菲恩还是迈开步子,朝着那堆垃圾走去。
就在梅菲恩伸手从恶臭的垃圾里拿起那块霉面包的瞬间,她忽然感到了背后一道阴影压了过来。
手里拿着半块霉坏的面包,梅菲恩有些疑惑地回头。
那个衣衫褴褛的大孩子正像巨人一样站在她身后,低下头,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她手里的霉面包,又愣愣地看向了她。
那张长着烂疮又凹陷的脸病态又可怕。
正在梅菲恩困惑的时候,这大孩子忽然指着她,阿巴阿巴地叫唤起来。
他的声音没有引来周围任何人的注意,只是唤来了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小女孩棕色的头发又脏又短,她穿着捡来的衣服,大概有七八岁,看起来比梅菲恩大得多。
小女孩到了之后二话没说,一把从呆滞的梅菲恩手中夺走了霉面包。
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了另一块干巴巴的黑面包,塞到梅菲恩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