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薛清茵上山跑马去之后,贺松宁读书能读进去多了。
小厮隔着一道门轻声唤他:“公子,该用饭了。”
贺松宁这才搁笔起身。
除却薛清茵让他有点说不出的头疼和心烦外,城郊的庄子还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他随手合上书卷,带着小厮来到正厅。
薛清茵正好这时候从山上下来,一进门便和贺松宁撞了个正着。
贺松宁一眼就锁定了她身上披着的外袍。
贺松宁瞳孔猛地一缩,无数情绪骤然涌出,但又很快隐藏起来。
“清茵。”他有意出声唤她。
薛清茵见了他,不仅没有慌乱地脱去外袍,反而还走到了他面前:“大哥还在啊。”
贺松宁扯了扯嘴角:“你是忧心我在庄子上读不进去书吗?”
薛清茵连连点头,满脸都写着真诚。
贺松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逡巡而过。
他压低了声音道:“清茵,从前倒是我小瞧你了。”他说着,一手按在薛清茵的肩头,重重地摩挲了下她身上披就的衣袍:“你当真有几分本事在。”
就连宣王都能叫她打动。
贺松宁不由仔细回忆起往日的薛清茵。
为何那时他只觉得她令人厌烦呢?
这时候宣王也进了门。
后面还跟着赵总管,和兴奋难以抑制的赵煦风。
贺松宁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们,然后抬起袖子给薛清茵擦了擦额头,道:“怎么在外头玩得满头大汗?”
倒很有哥哥的样子。
薛清茵躲开他道:“骑马去了。”
贺松宁想也不想便皱着眉道:“你骑得马?”
平日坐马车稍微颠簸一些,薛清茵都要叭叭呢。
薛清茵只含糊带过:“嗯,骑得。”
一切不言而喻。
贺松宁深深皱了下眉。
这时候庄子上的仆役开始往上呈菜。
“坐啊,吃饭啊,都看我作什么?”薛清茵头一个净了手。
反正别的事无所谓,她吃饭最积极。
“宣王殿下先请。”贺松宁看着宣王,客客气气地道。
宣王连半点眼神也不分给他,只径直在主位落座。
左手边是赵煦风。在座的,除了宣王便是他地位最高了。
右手边……副将方成冢自然而然地落了座。
然后方成冢就感觉到背后一凉。
他好像……不该坐这里?
但这会儿再起身又显得太刻意,他只好忍住了。
“这是什么?”方成冢的目光突然被逐渐摆上桌的菜色吸引了。
薛清茵笑吟吟道:“将军是问这道呢?还是这道呢?”
方成冢怔怔道:“怎么一道道都和京中酒肆的食物不大相同?”
当然不同了。薛清茵心道。
她穿过来的第一天就发现,时下并不兴做炒菜,多是炖煮菜,或者炙烤,又或者是吃生食。
比如鱼脍在京中就极为流行。
如今薛清茵只不过是将炒菜搬到了餐桌上来。
其中还有些后世才流行的菜式,比如烤鸭。
只不过呈到他们跟前来的,只有那么寥寥几片鸭皮,摆盘考究,量少自然显精致。
还有双皮奶,上头撒上煮熟的红豆,蜂蜜和晒干的葡萄。
这也是眼下这个时代全然没有的新鲜产物。
之前薛清茵敢邀宣王登门做客,也是有缘由的。
薛夫人告诉她,庄子上有个丁妈妈做饭菜很是拿手。薛清茵打的主意就是让她做几道新鲜菜式,请宣王来品尝,再借宣王之名,扩散开名气。
从此将这个庄子变作什么呢?就变作和后世一样的度假山庄。
只赚王公贵族们的钱。
薛清茵没有贺松宁那么厉害的手腕,自然只能走一些曲折的路子了。
她示意丫鬟摆好碗筷,才道:“请宣王殿下和方将军品尝。”
方成冢哪里敢动筷?
只等到宣王先动了,他才忍不住又道:“前几日怎么不见这些菜式?”
薛清茵轻轻点头:“唔,因为我昨个儿才到啊。”
方成冢忍不住笑道:“难不成这些个新鲜玩意儿都是薛姑娘自己想出来的?”
薛清茵自然不好交代真正的来历,只点头道:“嗯,我自幼多病,什么苦的东西都吃了个遍,出门的时候也少,闲着没事便只有琢磨这些个没用的玩意儿了。”
方成冢听到这里,面色一肃。
赵总管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难怪薛姑娘半点也不嫌弃他们小公爷,只因她也曾忍受过病痛的折磨。两者虽不同,但有相通之处。
“味道不错。”宣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骤然低沉下去的气氛。
方成冢等人也跟着吃了起来。
“好香!比炙烤出来的更香!”
“有股酥香焦甜的味道,这是什么肉?”
“奶味浓郁,滑弹爽口,这又是什么?”
薛清茵轻拍了下手掌。
她身后的丫鬟便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份文书。
方成冢接过去,送到了宣王跟前。
翻开来,才发现是一份菜单。
字体草草可看,不过将名字写得很清晰。
连贺松宁都不由高看一眼。
薛清茵接管产业,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样糟糕。
她并不是一时兴致强行要了过去,竟然是当真要认真经营。
方成冢发现菜单上写了很长一串,有些明显还没出现在这张桌上。
他不由笑道:“要吃到剩下的这些菜,得向薛姑娘的庄子上付多少银两呢?”
薛清茵却摇了摇头,难得道:“不要银子。”
方成冢暗暗嘀咕,难道咱们这叫沾了宣王殿下的光?
但不对啊。
上回马场的银子,也没见薛姑娘少收啊!
始终没有开口的宣王目光微动,他低声道:“若你要做长久的买卖,这写下菜单的人,便应当换一个。”
贺松宁抿了下唇,正待出声。
他写得一手好字,自然可以为薛清茵写。但不过是庄子上的菜单?配由他来写吗?
若是薛清茵肯对他服软,……倒也不是不行。
这些念头飞快地从贺松宁脑中闪过。
但最终,没有等到他开口,宣王便紧跟着又道:“柳修远如何?”
贺松宁面色一沉,紧紧闭上嘴,没有再试图开口。
一旁的赵总管惊讶出声:“柳修远来写菜单子?恐怕他是不肯的。”
只有薛清茵很茫然:“柳修远是谁?”
方成冢也不知道,露出同样的属于文盲的茫然。
此时赵总管笑道:“薛姑娘常居内宅,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头也不奇怪。这个柳修远十三岁时就出名了,他笔下的字凤泊鸾漂,鸾跂鸿惊,一幅墨宝能卖出千两银子的天价。盖因他不仅字绝,其人傲骨铮铮,轻易求不来他题字。这物稀,自然价贵。”
薛清茵听得双眼愈来愈亮。
好啊!好极了!
一旁薛家的仆役都忍不住暗暗惊叹。
大姑娘的面子竟然这样大?宣王殿下竟然愿将柳修远请来给大姑娘用!
他们这庄子平日里能赚什么银子啊?能种好田就不错了,大公子都瞧不上他们这点儿买卖。
若真能得柳修远的字……
那还叫菜单吗?
那分明就是一幅独一无二的绝世墨宝啊!
就在下人们暗自感叹的时候,薛清茵却紧跟着又开了口:“那还有什么厉害的画师吗?”
方成冢纳闷:“薛姑娘要画师作甚?”
“有用,有用!”薛清茵一笔带过,双眼却是巴巴地看着宣王。
她眼波流转,不笑自媚。
“没有。”宣王却道。
薛清茵面露失望,不过很快就被笑容取代了,她道:“无妨,这样也够了。多谢殿下,我无以为报……”
这样的句式,她都说顺嘴了。
宣王看着她,也说了两个字:“无妨。”
只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多了点不一样的深意。
今日骑马骑了那么久,饭吃了一半,薛清茵就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倦意。
她打了个呵欠,留下众人慢慢吃这些新鲜菜式,自个儿叫丫鬟扶着就先回院子梳洗歇息去了。
宣王的外袍还穿在她的身上,谁也没说要脱下来的话。
她一路往院子走去,途中遇见了好几回玄武军。
这些身材高大,气质冷硬的士兵,目光刚一触及到她身上的衣裳,便匆匆低下了头,退至道路两旁,恭送着她离开。
薛清茵有些咋舌。
难怪宣王不怕旁人瞧见呢……说到底,如今庄子上留下的都是“自己人”。
要么是薛家的,要么是玄武军。
谁敢往外说呢?
宣王果然还是很滴水不漏的!
薛清茵抬手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衣衫间还有股淡淡的檀香气,叫人说不出的心定神安。
然后她大摇大摆地跨过了门槛。
门关上。
丫鬟婆子们打了水来给她沐浴。
薛清茵褪去衣衫,前脚刚走进浴桶坐下,便见丫鬟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语气小心,但又压不住兴奋地道:“姑娘是要做……宣王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