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前,夺国毕。
这一场仗打的太久了,久到人们似乎已经忘了该如何正常的去生活。
获得了最终胜利的夏人,在战后依旧保持着高昂的斗争情绪。
不可抑制的疯狂,在人与人之间,不可抑制的,疯狂的,传播了开来。
他们高声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与一百年前全然不同。
又或许,这才是夏人真实的模样。
是啊。
作为此间天地内拥有最广袤领土的古老帝国,大夏的历史本就是扩张与侵略的写实。
夏人在夏书上看到的,从来都是大夏征夷,何时见过诸夷伐夏,而今亲身历之,又岂能善罢甘休。
夏人仗义重恩,却也睚眦必报。
可现在满目疮痍的大夏,早已失去了将战火烧至境外的实力,那么,他们能怎么做呢?
于是,夏人把目光聚集在了内部。
那些散布在大夏国内的外族人。
是极早时的移民?还是战时的投机者?亦或是战后的流兵?
算了,没所谓了。
反正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出气的理由罢了。
刚好天随人愿,没有征兆的灵力膨胀,伴随着大夏龙脉溃散的谣言甚嚣尘上,一时间,全世界的修者又开始向这片始源地汇聚了。
“既然夺不了国,那便偷点别的吧。”他们如是说道,如是想着,如是做着。
诡谲的风,还未来得及停下,便又刮了起来。
...
卯兔甲,当年大夏修者的最高领导人,一切权力的顶点,他同样忧心着是夏国的气运国祚出现了问题。
因为在此之前,灵力逐年衰弱的现象已持续了有近千年的光景了。
若是找不到别的合理的答案来解释这一切,那么他也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来作出部署了。
“如果龙脉溃散已成定局,且无可避免,那么它也只能造福我大夏子民。”
“绝不能让那些阴谋者,再次荼毒我们的土地。”
夺国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年,膨胀的浓郁灵力便覆盖了大夏的全部疆土,而卯兔甲则作出了这般决策。
“肃清吧。”
“大概目标呢?”底下人的疑惑的询问道,他们需要一个更为具体的指令。
卯兔甲语言依旧简洁,“异族修士。”
“全部?”
许久后,卯兔甲敲了一下桌子,“全部。”
“自今日始,吾之境内,不存异族之人。”
而由于修士团体的神秘性,以及当时修士联盟建制的不完善,所以这条决策并没有一个官方的途径下达,作为一个最高级的绝密信息,它更多的竟然是靠着各个大修之间特有的关系网来进行传递的。
每一个收到这边指令的修士,都曾以自己的武核法魂发誓,绝不透露给任何不相关的人员。
可言词的传递,总是容易在不经意间沾染些许传播主体的个人感情色彩,就像“三人成虎”那样。
于是这条原本简短的命令,在众人的口耳相传下,逐渐演变成了无数个不尽相同的复杂版本。
而这便是另一场血腥争端的起点,一段所有参与者在晚年都不愿提及的灰色过往。
“肃·异。”
...
“铁石,刚刚得到的情报,阴川境内有一修行世家,已确认为异族血脉,需要我们前往处理。”
步铁石,生于乱世,至今为止他的全部人生都是在战火中度过,长期血与泪的浇灌,让他成为了最痛恨异族人的那批人。
弱冠之年,血气正浓。
步铁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铿锵有力的应了一声,便拿起了行装。
一个粗麻布袋,里面两把砍刀。
“我说你家祖上不是练拳的么?怎么到你这耍起刀枪来了。”同行者笑言道。
步天向来不苟言笑,他一本正经的认真答道:“兵器乃手掌之延伸,拳头,杀敌终归是慢了。”
两人出发,一路上同行者越来越多,至阴川时,已有一十三人。
...
阴川,某大宅门外,一名女子扣响了那沉重的门环。
张白鹭,此行众人中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子。
让她去敲门,是他们最后的体面。
半晌,门开了。
首先映入张白鹭眼帘的是一个稚嫩的幼童。
褐色的头发,淡黄的肌肤,看上去倒似几分夏族儿童,只是在那孩儿四十五度向上仰望的天真脸庞上,张白鹭却看到了一双浅红色的眼眸。
哎,可惜了。
夏人,没有这般瞳色。
张白鹭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她柔声问道:“小朋友,你家有大人在么?姐姐有点事找他们。”
小孩果断的点了点头,随后便牵住了张白鹭的一根手指,咿咿呀呀的将她引入了院中。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幕,却让台阶下的步铁石看的呆了。
这...怎么敢的呀。
一旁的同行者似是看出了步铁石心中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宅门的左右两边,分别刻着两个复杂的图徽。”
“那是这家人所属的国家与势力,联合军队见了这些,便不会多有为难的。”
“所以即便大夏已是狼烟四起,但他们过着的依旧是太平富裕的生活。”
“无须防备什么,也不会有人敢来招惹他们。”
“不过是给陌生人开个门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喏,瞧见了嘛,便是他们门前镇宅的石狮,好似也比我们本地的威武一些。”
步铁石随意的瞟了两眼。
恩,是的,那是一对与大夏意识信仰截然相反的畜牲。
这一刻,不能让这等人安居在大夏境内的想法,又一次在步铁石的心中加深了。
很快,张白鹭就从大宅门内走了出来,她对着众人说道:“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基本一致。”
“是修行界的人。”
“男人是战争前夕跟随父亲来大夏境内求学的,久而久之便住在了这里,后来夺国之战爆发,其父病亡只得就地安葬,他也就再没了回故乡的心思。”
“几年前,他娶了一个本地的女人,算是落了根。”
众人认真的听着张白鹭的汇报,却没有人回应她一句话。
此时张白鹭看上去有些紧张,她在连衣裙上反复的擦拭着自己的双手,片刻后,张白鹭又开口补充道:“这家在当地口碑还行,也没有什么为非作歹的记录。”
“听闻战争期间,还曾数次帮扶过周围的乡里乡亲。”
“应称得上是...良民吧。”
众人依旧鸦雀无声。
“哦,对了,他妻子怀孕八个月了,临盆在即,怎么说也是半个大夏骨血吧,我们是不是在考量考量?”
“容他们一段时间?”
张白鹭继续自顾自得说着,台阶下的十二人沉默的可怕。
半晌,站在最前面得的中年男子才操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沙哑说道:“全家自废修为,交出武核,等待上级发落。”
张白鹭皱眉道:“全家?怎么会是全家?”
“而今他的妻子也是修者,难不成也这般处理?”
中年男子闭上了眼睛。
张白鹭见状不由得怒上心头,她又一次抗争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让一位怀有身孕的女子自废修为,那她腹中孩儿也会...”
“三天。”
中年男子沉声吐出了两个字,随即便拂袖而去。
...
这件事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试想一下,一群陌生人突然跑到你家,不但让你交出全部的财产,还让你的妻子打掉腹中的孩子,并且全家等候发落。
怎么可能会有人乖乖照做好吧。
更别说思德托尔了。
思德托尔出身于列强豪门,早年随父求学问道远赴大夏,至今已有近三十年了。
思德托尔想不明白,便是在那场残酷的战争中,联合军队也未曾打扰过的大门,为何会在纷争逐渐平息的今日,被夏人敲响。
但,思德托尔并不害怕。
身居异国半生,他又岂是等闲之辈,论及人脉手段,思德托尔上下皆有亲友,若论修力能为,他亦是自诩通天。
这一点,思德托尔相信那群夏人比谁都要清楚,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了。
只不过思德托尔本身并不想把事情搞到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于是他找到了张白鹭,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让步。
“我愿意放弃我在大夏的全部资产,将它无条件的捐给你们的政府,也可以留下我在大夏的毕生所学,将其撰写成卷,奉与诸君。”
“但是...”
“我‘黑斩’一族的武核法魂,以及我之妻儿,我必须完好的带回西法(全名:西法蒂娜,大洋彼岸的一个老牌强国)。”
思德托尔·黑斩的普通话说的非常好,完全听不出来一点的口音。
张白鹭笑着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这是谁的命令,但她明白,她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那帮兄长,做出日后他们一定会后悔的决定。
张白鹭八岁时便背起了那祖传的药箱,四处行医,可至今日,她所救者,却不足她亲眼所见死者百分之一。
这片土地上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难道还要再多一个尚未降生的无辜婴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