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坐在上首,宛如木雕般听着下方各个部门和行省的负责人,相继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着自己衙门这五年的工作报告。
然后在内阁宰相们的议论声中退下
这五年来,大明的发展速度不愧为不迅速,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
首先是财税方面,其实从光烈八年到十年,这三年间,朝廷整体的财政一直处于小规模亏损和赤字状态中。
倒不是说有什么财政危机,一方面是要还之前的国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北方恢复的持续巨额投入。
只是三年间,朝廷为了迁移户口,安置流民,赈济灾荒,组织生产,修缮水利,耗费钱粮数以千万计。
而且还相当大方,对整个北方各省,免税一年,半税一年。
这还只是整体,如果是刚刚安置的流民或者移民,先是免税两年,然后半税三年。
直到光烈十一年,随着北方各省免税期过,开始征收半税,财政才算是逐渐有了富余。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拖到光烈十三年才向东南亚动武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北方的恢复速度,比朱由榔想象中要快
直到光烈十三年,北方各省钱粮都可以自给,在无需供养京师的情况下,甚至有不少盈余。
在人口上,随着流民的编户,五年间,全国在册人口有了一个爆发趋势,从四五千万,迅速朝着六七千万飙升。
按照朱由榔从各个统计数据中的估计,此时大明治下的百姓,总数应该在七千万以上,八千万以下。
当然,由于人口普查技术的落后,这些人口不可能全部统计出来,大概八分之一左右的户口很难统计得到。
不过这已经相当不错,起码比起以前几次的户籍清查,进步了很多。
北方各省,包括辽宁,不含安北都督府,大约有三百六十万户,一千八百万口,只有南方的三分之一。
但比起战争刚刚结束,河南、陕西等地赤地千里的情况而言,朱由榔已经很满足了。
这些为以后的北方战略打下了坚实基础
如果想对西域用兵,从江南运粮的话,到甘肃、漠西、漠北等地,损耗率恐怕不会低于八成,所谓“千里馈粮,士有饥色”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西北,还没有漕运可用,必须得马骡牲畜慢慢运上去。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得先把陕西、山西、河南等地经营起来
再说,要是这些地方都是赤地千里,就算把西域打下来,也不可能守住。
这次旱灾,虽然也引起了朝野议论,但大家并未太多担忧
说起来,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小冰河期的威力并不会因为朱由榔是个什么圣主明君就有所偏袒。
和崇祯年间一样,这些年各地自然灾害同样不绝
前年就有江西洪涝,后又山东蝗灾,今年又是两地旱灾
只不过摊上一个管事的朝廷,管事的天子,虽然同样是灾害,但情况总归不会太恶劣。
朝廷一直将维持各地农业生产恢复,看做重中之重,在这一点,什么新政都得让路。
挣银子有什么用?能吃吗?
好在度田以后,再加上向北方的大量移民,大明国内的土地矛盾大大缓解,至少在二三十年内,都不至于到达明中期那种兼并程度。
更重要的是官绅一体纳粮,朝廷可支配的粮食大大增加
对于救灾也就更加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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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部的报告,是最为慷慨激昂的,财部尚书曾樱是张同敞的得力干将,颇为激动地向着一种君臣,展示了这几年财部的成果。
财政收入达到每年五千万元,银行已经从沿海几个城市扩展到了半个江南,吸收存款不下两亿。
相较而言,随着北方经济恢复,不需要更多的大额投入,支出减少,光烈十二年财政盈余一千二百万,是个不小的成就。
当然,钱存在府库并没有什么用,既然今年盈余这么多,那么相应,明年就可以增加支出,很多过去搁置的政策、工程都可以再次上马,可能军费也会有所增长。
钱,总是花出去才有意义
财部对于审计工作,落实的很不错,让上首听报告的朱由榔频频点头。
张同敞只从入阁以后,在朝中可谓炙手可热,现在都有不少人私下议论,瞿式耜致仕后,张同敞很有机会更进一步,就算不是首辅,也是次辅。
虽说张同敞在阁臣中最为年轻,不过四十出头,但毕竟天子也才三十多岁而已,军中第一人李定国同样也才刚满四十。
故而,虽说报告要交由都察院审议,但院中不乏想向张同敞示好,不吝惜溢美之词。
但接下来,都察院和审计署的报告,就让人高兴不起来了。
左都御史严起恒板着一张脸,摊开奏章,口中朗声而出的内容,却是让不少人心惊。
在过去五年里,都察院共受理贪墨、渎职及其他案件,共四千八百余起,且有实据,最后终审的,有一千六百余起。
这个数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严起恒却指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点。
那就是从光烈八年起,到光烈十二年,这些职务犯罪的数量,是在飞速增长的。
光烈八年共定案一百五十起,到了光烈九年,这一数字就涨到了两百一十五起。
到了光烈十二年,更是飙升到了五百一十起。
而据严起恒所言,光烈十三年,仅是前半年,就已经有快三百起了,很显然,今年这一数字必然突破六百。
这个增速比大明的经济恢复速度还要快
当然,这也是朱由榔意料之中的事情
战争结束了,人心思定,有些事情自然也就会迅速滋生
尤其是施行新政的情况下,随着海禁开放,官绅一体纳粮,还有国债,国有企业,银行等等跟钱粮打交道的行当,天然就是滋生腐败的土壤。
只是,朱由榔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势头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这些数据其实他早就知道了,甚至由于中书署的存在,他知道得远比严起恒他们要详细。
这次开诚布公的让严起恒提出来,就是给所有人提个醒
朱由榔重视新政吗?当然重视,但他也明白,新政其实远比过去的朝廷政策,更容易滋生腐败。
历朝历代的改革大多如此,如王安石变法,起初同样严谨,同样是为了开源节流,但这些和财政、钱粮紧密绑在一起的各种政策和衙门,一旦失去控制,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蔡京当年就是名副其实的新党魁首!
许多新法,在王安石和宋神宗、宋哲宗等还算能握住船舵的人走后,迅速就蜕变成了党争以及投机官僚攫取利益的工具。
类似的还有张居正改革,在其死后,一条鞭法反而成为了百姓负担,除了能让国库在满足上下官僚吏员胃口后,获得微薄进项,几乎无有利处。
后世洋务运动、清末改革何尝不是如此?原本作为国家根底的工商企业、乃至舰队新军,都变成了各个利益集团趁机分食的血肉。
只要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只蟑螂,就证明蟑螂已经快挤不下了。
即使是乐观估计,这些违法现象的实际数目,至少是都察院这里能统计的四倍到五倍以上。
可以说,整个大明,四分之一以上的官吏,或多或少,都是不干净的。
当然,朱由榔也不是不知世情的愤青,有些事情,不可能全部清查得干净,这是客观事实。
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放纵不管,至少应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求其上者得其中,求其中者得其下”
这个道理,朱由榔是明白的
严起恒和他的老上司陈子壮性格颇似,为人严肃,一板一眼的大声朗读。
一个个令人惊骇的数字从他口中冒出
院内鸦雀无声
但坐在首位的朱由榔依旧肃穆,而他心中,对于接下来的人事安排,尤其是首辅却是已经确定了。
其侧,掌管都察院的陈子壮正襟危坐,静静看着院中大臣们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