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烈八年,五月初一
天子下诏,正式答复,允许原川、陕、晋三省总督,兼督理西路军军务,兼光复右军、骑军都督长史,东阁大学士文安之致仕。
并在此之前,加授文安之中极殿大学士衔,并授太傅,赐银万,锦、帛、绢各三百匹,令西安府、成都府、荆州府(文安之故乡)敕建功德牌坊,荆州府、南京敕建宅邸。
御前司仪仗,以三公之礼,礼送归乡。
这个待遇可是真的不得了
其他还好说,什么中极殿大学士,虽然级别高了点,但也算阁臣退休的常见待遇。
主要是这个“太傅”......
注意,不是太子太傅,而是太傅!
这是两码事,太子太傅,从一品,相当于太子的老师,与太子太师、太保,以及太子少师等,并称为“三师三傅”,是一种明代内阁阁臣的常见荣誉。
比如瞿式耜此时就是太子太师。
但去掉前面的“太子”两个字,就显得惊世骇俗了
不难理解,太子太傅,是太子名义上的老师,那去掉太子二字,太傅是啥角色,就不言而喻了......
在有明一代,甚至自唐代以来的近千年间,太师、太傅、太保,就是文官所能达到的最高荣誉,没有之一。
《百官志》称其为“三公”,足以表明其含金量。
大明上一位获得如此荣誉的,叫做张居正......
朱由榔对文安之的礼遇,的确是发乎真心,其夫人范氏,加一品诰命,几个儿子,也早已入仕,辛苦多年,总算是能回老家享天伦之乐了。
只是让朱由榔比较头痛的是,文安之卸任以后,他才知道对方身上的担子有多大。
遗留下来的权力真空,实在是有些大了
先是四川、陕西、山西三地行政主官,然后是光复右军、光复骑军两军都督长史,以及专门沟通叶尔羌方面的工作。
林林总总,至少得四五个人才够。
财部右侍郎朱继祚调任山西巡抚,都察院副都御史黄景昉,调任四川巡抚,而最为重要的,日后对西域战略有重要影响的陕西,则是直接置了一位总督。
至于人选,也十分出人意料,并非从七部、都察院调取,而是由原光复后军都督长史,张煌言出任。
这一任命,是朱由榔经过深思熟虑的,张煌言是明廷文官当中,最懂军事的存在,甚至在军事指挥上,比起军中不少将帅还要出色,故而放在日后针对叶尔羌、准噶尔问题中,较为关键的陕西,最合适不过。
至于后军都督长史,则由原后军录事参军朱之瑜提拔接任,此时的后军都督,已经由王翊接任,其人与朱之瑜是至交好友,搭配愉快。
原本的历史上,王翊在浙江殉国,刚好是在中秋时节,逃亡海外的朱舜水听闻以后,发誓从此不过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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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西北事宜,朱由榔并未停下脚步,天子仪驾接着继续折返往东,出潼关,入河南地界。
如果说陕西,起码在文安之五年多兢兢业业打理之下,逐渐有了些起色,先后迁到西北的几万户移民,再加上鼓励屯垦,勉强算是生机勃发。
那河南,就真的是赤地千里,自天启年间以来,河南又是洪涝、旱灾、蝗灾,又是民军、官军反复拉锯,又是藩王、朝廷、官僚层层派饷。
满清入关后,再遭劫难
如今,早已十室九空
朱由榔车驾一路所见,自潼关,一直到洛阳城间数百里,村庄零落,寥无人烟,田园荒芜,树木丛生。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一路上,偶尔遇到两个刚分配过来的官员,一个陕州知州,一个新安知县,据他们所说,自己治所城池之内,也不过一两千民众而已,至于城外,恐怕也不会超过四位数。
听到这话,朱由榔算是彻底没了幻想,新安算是靠近洛阳腹地的地方,都这个样子,由此可见,整个河南,能有一百多万人口,就阿弥陀佛了。
直到洛阳城外,才算有了些生机
城外的荒废田地已经被零星的农户重新开垦,能看到稀稀拉拉的运输马队,和巡逻治安的衙役、兵卒。
新上任的河南总督,原礼部尚书朱天麟,已经领着一众文武,出城迎接圣驾。
河南的治所倒是不在洛阳,而是在开封,但朱天麟肯定是不敢把天子一个人晾在洛阳的,而且却是这些日子,他跑到洛阳这边组织屯田,修理河道。
朱天麟等一众官员,又扈从圣驾,往开封城而去,在此落脚数日,然后便能转入徐州,乘船南下回京了。
相较于潼关到洛阳那一带,开封这边情况明显要好上许多
人口较为殷实些,尤其还有两万多来自东北的移民,刚刚剪了辫子没多久,被打散到开封、怀庆、归德三府几十个县里屯田开垦荒地。
除此之外,也有部分来自于南直和浙江的移民,他们远道而来,在此重建家园,官府不仅提供种子农具,以及春荒口粮,而且许诺两年免税,三年半税。
朱由榔的心情这才算好了些,在开封的这几天,他先是视察了屯田,毕竟河南作为中原腹心,自古就是农粮大省,这几十年却饱受饥荒之苦,种地乃是此时河南的头等大事,其他都得靠后。
又询问视察了黄河河道的修缮与维护,最后才跑回开封城中。
对朱天麟也多加勉励,对方也算是肇庆监国时就跟随的老班底了,能力和忠诚都值得信任,无需多言。
而在离开开封以前,最后一日,朱由榔却是在一个特别的地方视察
开封城南,原周王府别苑旧址,曾经恢弘一时的藩王府邸,早已被战乱毁坏得差不多了,剩下就这间别苑保存比较完整。
但朱天麟任职以后,却并没有将总督衙门设置于此,而是让了出来
朱由榔到了开封以后,也没有入住,而是宁愿住在御前司临时搭建的行营大帐之中。
因为这里,是开封府,乃至于整个满目疮痍河南,第一所皇家小学堂的学舍。
只是此时,这里却不只是小学所在了,还聚集着大量从河南各地被推举选拔上来的幸存士子,他们将在开封经过总督衙门的考核后,分配各地任职,从而补充各地行政架构的不足。
以及许多刚刚从江南各小学抽调到北方,支援北方学堂建设的青年教员。
看见天子仪驾往这边来,所有人都兴奋难言,纷纷出来大礼迎接,却被先过来执勤的为首御前司军官制止。
“陛下有旨,在列各位,或是来日朝廷栋梁,或是为人师表,为国家所赖,不必多礼,拱手便是!”
一众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只觉得那评书里唱的圣君也不过如此吧?
朱由榔并未穿衮服,只是一袭精致的素色儒衫,仿佛秀才打扮,临着学堂数十外,便下车徒步而来。
因为他之前在南京时规定过,在大明,但凡学堂之内,不得纵马、乘轿,非年迈德望老人,不得车马叨扰,以示尊崇文教。
当然包括皇帝
别苑正中院子里,熙熙攘攘挤了一两百号人,当然不是学堂的学生,因为此时学堂初立,还没开学呢。
而是从河南各地而来的士子,和南面抽调而来的青年教员。
面对一张张二十出头,宛若后世大学生般的年轻读书人面孔
在荒芜的院落中,映衬得格外朝气蓬勃
再联想到这一路以来,所见的萧条之中,百废待兴景象,与眼前看到的青春面容,于初夏间草木长生,竟有些让人慨叹。
年过而立的朱由榔,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老了
原本打算随便勉励几句的念头竟是强自压下,忽然开口笑道
“《春秋》有言,‘子产不毁乡校’,今日在列,都是我大明的青年俊杰,未来栋梁,朕知道,你们心中都有千般万般的疑惑,思虑,既然朕在这里,不妨便问出来。”
“咱们君臣间,就在此来个‘乡人议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