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成龙?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
朱由榔对着身前的中书舍人谢颖问道
其实他当然听说过于成龙,但那是后世,而且在他的印象中,这人不是康熙朝的名臣么?按道理,这时候怕还是十几岁的小孩才是,所以一直也没当回事。
其实是他自己孤陋寡闻而已,历史上,于成龙出仕的时候,都已经四十五岁。
此时,其人也已经三十有六,称不上“年轻俊杰”了。
谢颖从光烈二年以来,在朱由榔身边当了五年多的近臣,或者说秘书,其他本事不提,起码这记忆力是大大锻炼出来了。
毕竟给领导当秘书,最重要的本事,就是领导提到啥,你就得想到啥。
这满朝上下,大大小小几百号主要官员,以及各地行政、军事主管,一般朝中大员乃至于宰相们都是一头雾水,但谢颖却是如数家珍。
故而朱由榔无论走到哪,都一定会带上他。
“入仕不久,乃是光烈六年的进士。”
谢颖毫无迟疑,直接答道
“这才入仕一年多吧?怎么就提到给事中这种位置上了?”
朱由榔有些疑惑,给事中虽然只是七品,但地位紧要,一般五品官都眼馋,能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大多是在地方重要县域干过两三年的进士。
事实上是一个升迁的跳板,在给事中位置上干一两年,就会调任回地方,担任通判之类六品以上职位。
所以他对于成龙这种才刚出仕一年,就直接升到给事中这种位置的,还是比较惊讶。
谢颖解释了一番,朱由榔才明白情况。
原来这位于成龙纯粹是运气好
不同于后世历史上三次不第,直到四十五岁才以国子监入仕,这时候的于成龙,总算是撞了大运。
他是山西人,光烈三年光复川陕,山西各地义军起事,于成龙所在的永宁州(今吕梁市地区),正好处在万练义军的活动范围之内。
各地这些个义军,又不是官府,行事风格十分狂野,于是乎,其人就被半裹挟地给义军强征为吏,连卧病的老父都顾及不上,交予长兄于化龙照顾,就给万练义军带到了陕西。
本是件坏事,但没想到,光烈六年,朝廷第二届科举,于成龙只是个崇祯年间的贡生,本来按照制度是不能参加会试的。
但当时内阁出台了政策,说是北方各省出身的光烈以前副榜贡生,可以参与当科会试。
这是因为此时内阁已经开始忧虑未来北伐成功后的南北平衡问题,若是在北伐之前,不积蓄一些北方出身的官员,日后很可能导致朝中南方官员过于势大,不利于地方团结。
当年唐初就有歧视河北,以至于离心离德,酿成大患,这种事情前车之鉴不少。
而此时明廷治下的北方出身举子实在太少,便以此政策,鼓励北方士人参与科举。
于是乎,数度不第的于成龙,就这样获得了会试资格。
又在会试之上,颇为凶险的被点为三甲第三十一,这个名次已经是相当落后了,大概率是被分配到地方观政后,当个知县、县丞。
结果,还是他北方,尤其是山西出身的身份捞了他一把。
因为光烈六年这一科,统共录取进士四百二十七人,其中北方出身的,只有不到五十人,而就在这五十人中,山西人,竟然只有于成龙一个......
这倒不是说山西人读书不行,而是因为此时山西还尚在沦陷之中,虽然山东、河南等地,当时也在沦陷中。
但问题是,山东和河南,都与明廷控制地区靠得近,在过往几年中,不乏南逃士子。
而山西、北直,于川陕光复之前,与南边是不接壤的,故而两省人数奇少。而北方诸省中,自然是已经光复的陕西,人最多,达二十二人。
于成龙作为独苗,额外受到重视,才以“政治正确”的原因,获得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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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龙既然批驳内阁公文,那他自己有建议吗?”
朱由榔看着手中记叙着具体情况的内阁奏文,向谢颖问道
这些奏章公文,在此之前,谢颖作为秘书,就已经看过了。
御极近八年,朱由榔对于评价和任用人才,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在他看来,仅仅只是一味反对,而不能形成意见的,撑死也就是个喷子而已,能提出自己的独到看法,才能归为人才一类。
“于成龙以为,北方诸省流民和粮食问题,其实没有这么急,明年解决也来得及。”
“哦,怎么说?”
“首先,他认为,北方流民眼下其实已经解决一小半了。”
朱由榔闻言疑惑地看着谢颖
谢颖沉着道
“陛下,敢问中路、东路两大战场,已经抓了多少俘虏?”
听闻此言,朱由榔恍然
流民中,最不稳定的莫过于其中丁壮,而北方各省的丁壮都在哪呢?
答:一部分在前线,眼下大部分都变成了明军的俘虏,中、东两路战场,先后抓了超过三十万俘虏,估计还有几万在山西。
另一部分,此时也正在榆园军、王愬等义军武装当中,已经成为明军的扈从军事力量。
最后的一部分,恐怕只有一半,才在北方各府县。
过去,明廷先后在安置俘虏、招抚义军所花费的钱粮,事实上,就等于是在解决“北方流民问题”了。
“可剩下的流民还是不少吧?”
朱由榔接着追问
谢颖也继续答道
“北方并不是一点粮食都没有。清虏入关以后,先后在北直、山西、河南诸省跑马圈地,这些地方聚集有不少鞑子勋贵、军士私属的庄园,虽然不多,但挺过光烈七年大概是够的。”
朱由榔反复看了双方陈述意见的奏章,最后拍板道
“于成龙的意见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两年财政负担太大,缓一缓是应该的,不能因为一时之急,就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公信力。”
“不过瞿卿担心得不无道理,这样吧,折中一下,粮款降到一百六十万元,尽量先应付过今年。”
谢颖一边聆听朱由榔的决策,一边在旁记录,等会儿拟为正式旨意。
记录完后,其人却并没有退出,而是接着拱手请示
“子禾(谢颖字)还有什么事吗?”
谢颖正色道
“陛下,还有一件事,内阁那边还没递过来,但臣估计也不久了。”
“何事?”
“陛下可知衍圣公?”
朱由榔颔首,大概知道对方说得是啥了。
随着徐州会战结束,明军席卷山东,就在前几天,李定国已经率领大军攻破了济南府。
而历代衍圣公所在的曲阜,早在月前就已经被明军兵锋拿下。
朱由榔听说,当时明军前锋乃是农民军出身的白文选,才刚打进城呢,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兴燮就带着一家老小,痛哭流涕的“迎接王师”了。
弄得人家老白本来就没甚文化,颇为尴尬。
还给李定国写了篇贺文,结果当时李定国正是忙的时候,才拿下曲阜,一刻没停,就直奔济南了,这厮根本没追上。
但这位衍圣公还没有消停,又主动找到刚刚北上履职的山东巡抚李新,先是哭诉一番,表示自己在清廷治下如何如何因为“禀忠守节”而被“迫害”,然后疯狂拍“圣天子”马屁,希望李新能代自己向朱由榔转递一封“请封禅泰山”的奏文。
弄得刚到山东,正忙着的李新不厌其烦。
所以,该怎么处理这厮呢?
朱由榔在案前稍稍踟蹰了一会儿,谢颖也不好打扰
良久后,天子却是突然问道
“孔子就只有曲阜这一支后人吗?”
谢颖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这位“衍圣公”怕是要倒大霉了......
口中自然是回答
“并不是,孔门分南北两宗,南宗家主孔贞运,在崇祯十七年北京沦陷后,绝食而死,其子孔尚乾,现为浙江督学佥事。”
朱由榔颔首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