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平原的战场与江淮地区大不相同。
这里虽然也属平原地带,但水网密布,两军围绕着长江、汉水反复争夺拉锯,进展比较缓慢。
不过李过和高一功、赵印选还是取得了不少战果。
年前,趁着隆冬时节,长江虽然没有封冻,但也进入了枯水期,光复中军都督赵印选,在李过的命令下,督理三师人马,在水师配合下,于公安县渡江。
清军自然连番拦截,两军在长江之畔展开鏖战,历时数日,赵部斩首四千余,突破清军防线,北上江陵。
清军江陵的绿营守将陈杨见大势将去,趁机反正,江陵光复。
而江陵,便是荆州府治。
至此,湖广北部的三大战略要点,武昌、荆州、襄阳,明军得其二。
通过掌握武昌、江陵两大长江中游上钳制的关键点,李过重新获得了面对整个江汉平原核心地带的俯瞰地位。
济尔哈朗位于汉水南岸的上百里战略缓冲区域都失去了意义,不得不将南岸近万清兵撤回。
明清双方的对峙,从长江一线,往北推移到了汉水一线。
而且由于汉川城依旧牢牢把握在明军手里,清军连汉水防线,也十分不稳固。
李过和济尔哈朗均是老将,不过在中路战场上,明军占有更多的兵力优势。
参战的光复中军、光复前军,都是编制达八个师的绝对主力军,两军合计超过十八万人,为四大战场之首,并且前军和中军不同于后军、右军,都是光烈朝的老牌精锐了,战力强横。
而济尔哈朗手里的兵力相较而言,就十分单薄了。
虽然从数量上,亦不下二十万,但谁都知道,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划水绿营炮灰,真正堪用的主力,也就是镶蓝旗、镶红旗两万四千多八旗兵,以及四镇新军五万多人马。
故而,当荆州失陷以后,济尔哈朗迅速退缩,没有纠结于一城一地,大步后退,一路让出诸多府县,收缩到汉水以北。
并且济尔哈朗也许是比东边的瓦克达、岳乐等人,更了解明军的强横,和两军之间的差距,尤其是东路战场,宿州战役的消息传来后,济尔哈朗坚信,面对明军攻势,最好的方法还是凭城死守。
于是乎,中路清军开始大搞坚壁清野,“结硬寨,打呆仗”,避免和明军野战,反倒是凭借湖广北部山河交汇的特殊地理形势,和一众坚城,开始当缩头乌龟。
一般情况下,认为明朝有三个都城,北京、南京、中都凤阳。
但事实上,若只以名义而言,还有第四个都城,就是湖广北部的承天府,也叫“兴都留守司”。
这是当年嘉靖朝“大礼议”的产物,嘉靖帝将自己即位前的安陆老家当做龙兴之地供了起来,将之和中都凤阳并列,但事实上,后来的万历等朝,并没有将其当回事,只是留守司与承天府的建制遗留了下来。
清军入关后,更是又将其改回了安陆府。
而对于明军而言,这个承天府却是遗留了不小麻烦。
因为嘉靖皇帝百年前的任性,导致在汉江以北,明军所面对的,凭空多出一个坚固要塞。
原本的安陆州钟祥县不过只是小县城罢了,如今却是成了一座不比凤阳差多少的坚城。
济尔哈朗以手下悍将,固山贝子务达海,领镶蓝旗四千精锐甲士,督理一万五千绿营,镇守钟祥县。
并扼守荆门,死死顶住了赵印选北上兵锋,让两军重新进入对峙状态。
但汉川方面,来自光复前军的攻势,就无法抵挡了。
高一功从汉川北上德安府,势如破竹,连克数县,一路打到随州,距离襄阳不过二百里的样子。
济尔哈朗将兵力集中在信阳、襄阳、钟祥、郧阳四点,形成一个三角状防线,尽可能把明军限制在襄阳以南。
但随着天气重新转暖,战争的阴云却是逐渐密布,,数千里漫长战线上,明军的獠牙再次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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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立春以后,逐渐进入春雨时节,尤其是南方,转暖来得快,许多地方已经开始春耕。
这对光烈朝廷也是一大考验。
之前光烈六年,是趁着秋冬农闲之际开战,人力充沛,可现在战争仍在继续,甚至即将进入关键时刻,而南面腹地的农业生产却又进入春耕,很容易导致粮食减产。
两者的平衡,是一个困难工作,尤其是对于内阁而言,负担不小,几个留守阁臣,从正月以后,就开始连轴转了。
而体现在前线,就是支前民夫数量大为减少,后勤压力增大。
三条战线的支前民夫总数,由八十万,降低到不足三十万,只有之前的一小半。
而其中十四万都集中在西北方向,南边两个战场,能用水运,尽可能少用人力。
尽一切可能减弱战争对农业生产的影响。
民以食为天,粮食生产是国家头等大事,朱由榔宁愿战争进展缓慢些,也不愿意造成后方农民大规模破产。
为了应对这个局面,内阁提出五点解决方法,
首先是增加从东南亚运粮力度,从往年每岁一百万石,增加到一百六十万。
其二,是增加对支前民夫的补贴力度。
原先的民夫支前奖励还只停留在减税方面,现在却是增加了现金奖励,按照服役时间,每月按标准普通军士饷银的七成发放补贴。
其三,对于家中有劳力参与支前的家庭,地方府县衙门需以财政组织人手,帮助春耕。
其四,各地民兵部队,暂时停止活动,只保留少数,不到十万人的规模,用于补充前线战损。
最后,大明皇家银行,向财部签发四百五十万元的“春耕国债”,用于稳定农业生产。
这也是很重要的,因为春耕时节,不仅是农忙,而且也是古代小农家庭最脆弱的时候,去岁存粮即将耗尽,而今年的夏粮又未到来,正是青黄不接。
要么只能向士绅地主借高利贷,被盘剥殆尽,几年过后,就得卖田抵债,沦为佃户,要么就得卖儿卖女,牺牲骨肉至亲,来挺过难关。
这就是千年来封建社会的常态,就是所谓“田园牧歌”、“太平盛世”。
之前有大臣建议,可以效仿前宋王安石变法所用的“青苗法”,来代替士绅,以朝廷向百姓发放“青苗贷”,帮助农户挺过春荒。
但在内阁和天子的反复思量以后,还是放弃了。
王安石的青苗法可不是什么好政策,这年头“皇权不下县”,地方胥吏那就是土皇帝,上面政策制定得越好,下面执行就会越糟糕。
北宋的青苗法,最后就变成了地方官吏强行摊派,最后反而残民害民。
所谓皇权专制,其实根本就制不了几个人。
朱由榔穷尽心思,反复思量之下,发现自己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减税......
而且哪怕再怎么减轻压力,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消耗如此多的人力物力,说不会影响后方,那是屁话。
谁也不知道,这三年以来,所大明所积蓄浅薄家底,能撑到什么时候,百姓的忍耐程度,底线在哪里......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
何况现在大明可不止是“带甲十万”,而是带甲五十万,战马数万匹......
不过好在,比起咬牙苦苦支撑的南面明廷,北面的清廷,直接就进入财政崩溃状态了。
在年前,多尔衮还能维持自己新政以来的开明形象,执行孟乔芳所说那种安定民心,招抚屯垦,减轻赋税等等鼓励生产措施。
可当眼下生死存亡之际,数十万大军巨大后勤压力砸下来,到底还是只能靠搜刮筹措了......
山东、北直、河南、山西等地,停了两年的九厘银重新开征,还多加了一笔“平南饷”,要求山东多缴四十万石,河南三十万石,北直四十万石,山西三十万石。
多尔衮知道,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只在主动破坏自己这三年以来好不容易经营出的局面。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赋税重担,也进一步加大王愬在北直所引起的抗清民变力度。
河南地区活跃的民间抗清武装榆园军,开始活跃起来。
各条战线的对峙态势,即将被打破
而襄阳战役,将成为这一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