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侧战场明军的崩溃,本就是双方预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马进忠居然能坚持这么久,大批数千溃兵向南和向润陂方向挤过去,但已然在马进忠争取的宝贵时间下,重整阵型的焦琏、王兴部却早已严阵以待。
王兴当即下令,斩杀了数十名冲击阵型的溃兵,而后把大多溃兵收拢,令其从两侧绕开。
完颜叶臣知道,此刻自己的第二个方案也已然失败了
眼下,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多铎王旗摇动,何洛会、尚善各部都聚集过来,此时,清军在战场北侧已然集齐八旗精锐步骑近万,还有尚善三千多绿营骑兵以及三万绿营步卒。
而战场南侧,三万清军绿营终于从混乱中逐渐恢复过来,被屯济约束起来,试图冲破周嘉屏和庞刚部的阻拦,与北侧清军会师。
整个战场形势变成了王兴、焦琏在战场中间拦截分割南北,南边两军相持不下,北边则完全变成了清军控制,只从局势上来看,依旧是清军占上风,但事实是,清军原本庞大的兵力优势此事竟然无法聚集起来,只能分成两个部分和明军血战。
多铎面色肃然,收起了之前对于明军的全部轻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拼尽一切,也必须把明廷天子和他的大军留在此处,否则,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此时,两军自清晨开始,竟是已然搏杀了两三个时辰,时间已到午后
多铎抬头一望天色,扬鞭指向润陂
“所有人,不必与明军纠葛,给我往此处突击!”
原本在多铎五千铁骑围攻下侥幸缓过一阵的朱由榔刚刚松下一口气,这下再仔细回望战场,却发现一个天大问题。
北侧清军已然连成一片,步骑总共四万多人马,竟是直接可以本润陂而来,这下,王兴、焦琏等部虽然隔绝南北,但一方面人数只有不足两万,另一方面却也无法分出手来护卫润陂,或者说,一旦分兵护卫润陂,那么清军就能南下解决纠缠屯济的庞刚、周嘉屏部,南北连成一片,明军照样玩完。
一边是天子安危,一边是战局胜负
王兴等人却是毫不犹豫,直接下令准备开拔,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天子。
李过更是跪地恳切请命道
“陛下,臣等可以御前侍卫从南侧杀出一条血路,王兴等部在润陂下先阻住多铎,陛下自从南面移驾往南昌去!”
朱由榔知道对方什么意思,稍稍沉吟后道
“赤心莫不是忘了,若是要跑,朕数日前就可以坐船跑了。”
“让王兴他们别动吧,切断南北交通于此战至关重要,至于这儿,朕自己去寻他们便是。”
不知为何,到了此时,他却是轻松了许多,仿佛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什么多铎上万铁骑,什么社稷安危、天子至尊,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
朱由榔毫不迟疑,竟是打理了一下身上赤红色的武弁服和衣甲,镇定自若地把翼善冠取下,套上金黄色兜鍪,又检查了一番腰间火铳、天子剑,还提了一副弓箭,自从桂北之战后,他对射箭颇有兴趣,为此不少向李景兴请教。
甚至还颇为打趣地笑呵呵对李过道
“朕跟景兴练了大半年弓术,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届时赤心不要嘲笑于朕才是。”
李过流泪拜伏,而后不发一言,直接转身前往布置防御。
见李过远去,朱由榔又扭头对侍卫一旁的李景兴吩咐道
“景兴,我想拟两份圣旨,此处可有笔墨?”
言语很是轻松,仿佛并非在吩咐什么大事
李景兴愣了一下,却有些为难
“笔倒是尚有,只是恐怕没有拟旨的绢帛了......前两日陛下才下令将随行和营中的所有绢帛都分给了前线,用作包扎士卒伤口。”
朱由榔似是想起了这事,摇首笑道
“却是朕记性不好了,那这样吧”
说到此处,朱由榔走到帐中,把原本换下来的天子衮服拿了出来,绣有龙纹的锦绣淡金色衮服,精美至极,却是被其人随手丢到案前
“锃”
拔出佩剑
“刺啦”
分为两半
随后翻过空白面,提起朱笔,面无表情写了两封圣旨,没几句话,不到片刻就完事,但侍立在一旁的李景兴一见内容却是险些垂泪。
第一封,如果自己意外,希望瞿式耜等人拥立小唐王为帝,自己儿子年纪太小,说不得哪天可能会夭折,不足以团结各方力量。并且,无论此战最后结果如何,新帝和瞿式耜等人不得以他的死追究其余诸将及其家属责任。
第二封,告诉李定国,让他脱离战场,想尽一切办法保全自己,并且吩咐瞿式耜,自己死后,南明军事问题,以李定国意见为主,可让新帝加封其为郡王,总督军事。
写完,朱由榔才注意到一旁泣涕的李景兴,失笑道
“哈哈,景兴不必如此,其实朕早就想好了,朕其实没多大本事,只不过这万历帝孙子的身份唬人,能纠结起如此多抗清义士,若朕一死,恐怕吴王、郑氏乃至于军中的诸派系都会闹矛盾,小唐王也是个爱瞎折腾的,与其把军权丢给文官和不靠谱的皇帝,还不如给李定国呢。”
“就算来日他能自立为帝,对于天下百姓而言,也说不得是件好事。”
李景兴当即跪地泣声
“陛下何出此言?”
朱由榔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如今账内只有你我二人,君臣之间推心置腹罢了,若是侥幸不死,这遗诏就当没有,焚了便是,若是死了,你我早已相聚泉下,又何必在乎这些?”
“派可信人手把东西交给李定国吧,让他带着那三千骑兵脱离战场,去南昌,一定要保全自己,他有这个本事的,不要往朕这里来。”
李景兴只得含泪下去吩咐
朱由榔交代完后事,正肃面容,跨步走出大帐,颇有威势地吩咐道
“来人,牵马!”
拉车的白马虽然被他宰了吃肉,但战马还是不舍得动的,青年天子翻身上马,拔出利剑,对李景兴下令
“通知陂上全军,准备杀下去!和王兴等将汇合!”
李景兴抱着必死之心开始调动兵马,因为君臣都知道,所谓杀出去和王兴汇合恐怕只是句场面话,绝大部分可能,恐怕就是死得体面点。
就在一种君臣将士准备一同赴死之时,却突然有将佐慌忙来报,快马加鞭下,上气不接下气,可脸上却有几分喜色。
“陛,陛下,有援军,援军!”
“援军?”
已经全副武装好的朱由榔朝其人所知望去,北侧战场之外,一股烟尘卷着旌旗动地而来。
却是余干方面胡一青以及赵印选方面派出的援军先锋刘体纯,已然抵达战场外围,两万生力军,顿时陡增。
清军同样发现了状况,多铎心中大为恼火
“什么刘体纯也就罢了,余干方向,本王不是让耿仲明和谭泰攻打吗?几万大军,连个小县城都拿不下,还能分兵来支援?该杀!”
何洛会在旁道
“王爷,为今之计,明军却是陡增了援军,恐怕局势要逆转,要不咱们先撤吧?”
多铎有些不甘心,可又别无他法,一旦明军援兵逼近自己侧后,就是两面夹击的局面,说不得真的会全军覆没。
想到此处,他突然一扬首,仿佛想到了什么,看向润陂上,那依旧猎猎的龙纛,口中沉声冷言
“还有一法”
何洛会哑然,顺着对方目光看去就明白了
多铎毅然道
“杀了朱由榔,哪怕此战真的全军覆没,也是值得的!”
完颜叶臣也正是此想法,沉声勒马请命
“老臣愿为前锋!”
四万大军顿时动了起来,声势滔天
润陂上看得清楚,一开始李过和李景兴以为对方准备撤退,还松了口气,可当看到大军运动方向时,顿时面色苍白。
唯有朱由榔依旧轻松自若,仿佛这里不是战场,而是平时教导师训练的校场般。
“说起来,打了许久,朕还没见过多铎长什么样呢,今日倒是要会一会,景兴何必慌乱,之前不都安排好了吗,如今生力军抵达,我军此战获胜已是十拿九稳,我还担心多铎跑了呢!”
“若是能以朕吸引住多铎,让众军围歼其部,就算死,朕也瞑目!”
言罢,扬鞭一抽,策马而出!
李景兴和众多亲卫只得跟上,于是乎,陂顶数千御前兵马竟是打算和清军四万大军正面相撞!
多铎看着那高耸的龙纛竟是主动朝自己而来,竟是有些愕然,随后大为兴奋
“今日纵死,能斩明廷唯一英主于此,倒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