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肇庆府来的钦差大臣胡璇到了佛山镇,整个佛山都陷入了一种诚惶诚恐的感觉。
毕竟,佛山只是广州府南海县下辖的一个乡镇而已,最高的行政机关不过就是一个正九品职衔相当于“乡科级”的巡检司衙门,而亲自来到佛山巡视的却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这种“副部级”干部。
这也就算了,又过了五天,作为大明光烈朝廷的最高权力掌握着,整个岭南地区的最高政治决策人的天子朱由榔亲临佛山。
如果说之前还算是惊惶,那现在佛山县上上下下的官吏、商贾、工匠、百姓则都陷入到一种近乎麻木的状态中。
天子亲临一个连县城都不算的小镇,这事就算放在整个明朝历史,都算稀罕吧?
当然,除了起于微末布衣的太祖皇帝和当年“御驾亲征”,留学草原的叫门天子朱祁镇......
在佛山镇唯一的行政机构巡检司的严厉命令和要求下,佛山镇几乎一两日之内就变了个模样,街道上的垃圾杂物被清扫一空,大路上垫上一层细细的黄土,以前各个街头巷尾的乞丐、青皮流氓们都被勒令不得出现在大街上。
当佛山镇数万吏民以一种极度的诚惶诚恐等待天子圣驾来临时,后来发生的事却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天子车驾刚当到的确引起轰动,数百骑兵为前导,马蹄铮铮作响,披甲执槊、扬旗挥戈,又有数百甲士尾随在后,缨盔猎猎、刀矛林立。
金黄色龙形大纛树立其间,威严肃穆,正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但当天子车驾进入钦差胡大人临时居住的那所大院后,便近一两日都没再传出新消息了。
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两天之后,一枚石子总算打破了湖面的宁静。
次日清晨,数十名佛山巡检司以及南海县调来的衙役、公差们将上百份告示贴在了佛山镇的主要街道、民坊边。
并且站立左右,向看热闹的镇民们反复宣讲
告示不长,只有区区两三百来字,而且通俗易懂,所以传播起来也不费功夫。
主要内容就是三条:
一、朝廷在佛山成立武备局,招募工人,最低月银七钱,技术熟练的老工匠另算,而且有奖金。
二、对于尚在经营的民营铁铺,掌柜、老板等负责人,三日后可在临时行在前汇集报道,届时朝廷有事宣布,当然是好事。
三、以后佛山虽然还是一个镇级行政单位,但佛山巡检司改为巡政司,品级由正九品提升为正八品,虽然还归南海县辖制,但同时也受广州府知府衙门双重管理。
佛山镇属于工业城镇,人口密集,短短一两日之内,这一消息便传遍整个佛山镇了。
对于第一条,全镇的工人和百姓们都是举双手欢迎的,自从十几年前开始,各种原因作用下,佛山镇铁冶行业经营状况一年不如一年,有大量工匠失业闲置,失去经济来源,生活水平每况愈下。顺带着对服务业的消费也大幅度降低,此时的佛山镇堪称“百业凋零”。
月银七钱可不算低,这与此时光复军普通士卒的月饷相当。要知道在大明朝,匠户的地位在四民中仅高于商人,但商户好歹还能有赚钱的营生,而匠户就极其苦逼,若是那种自己开着小作坊的还好一点,若是给别人帮工的,每月有个五六钱银子就很不错了。
更不必说这几年作坊铁铺大量倒闭,连这点收入也断绝了。
至于第二、第三条,与普通镇民干系不大,但大家也能从中感受到朝廷和天子对佛山镇的重视。
不过两天的光景,就有超过七百名想要投武备局的工匠,在告示上指明的登记地点报到,由几名文吏登记造册。
到了第四天早上,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人。
与此同时,一百多名工坊、铁铺的负责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境,聚集在天子和钦差所在的大院门前的空地上。
数十名擎刀披甲的军汉宿卫门前,不怒而威,让一众商户心中更加难定。
这大院原是佛山镇中最大的商户之一冯氏的院子,之前钦差还没到佛山,由于听闻这冯氏家声不错,便派人递了拜帖了解情况。冯氏也很识趣,提前把自家大院腾了出来,表示提供给钦差临时办公居住所用,自己家搬进了一处偏宅。
胡璇也没做怎么拒绝,毕竟虽然他可以不挑住处,总不可能让后面来的天子也随便住个民房吧?冯氏这个大院虽然也不算多豪华,但起码是在这佛山最大的府苑了,勉强能保证天子的安全和居住。
所谓投桃报李,冯氏家主的果断投资并非没有回报,早在胡璇抵达佛山之后,便与冯氏透露了一些信息。
所以在这一百多人里,冯氏家主冯循安是最淡定的一个,不少其他商户都聚在他左右,想问出点口风。但冯循安只是表示此次召见绝对是好事,朝廷不会为难众商户,就不再多说。
这话虽然还是无法缓解大家心中焦虑,但好歹还是让人放心了一些。
度过半个时辰的煎熬之后,大门打开,在士卒的引导之下,一百多人最终在府院大厅前停下。
而坐在大厅正中间的,正是大明光烈天子朱由榔,也就是朱由榔。
胡璇站在朱由榔座位前,众商户则站立在大厅外,只能隐隐看到这边的明黄色,无不在惶恐之中跪地伏倒,口称万岁。
朱由榔只是远远的说了几句话,表示勉励安抚,便不再出口,毕竟他是皇帝,面对这些普通商人不太可能说太多,否则即使他不觉得什么,吓也能把这些人给吓死了,而且下面人也容易胡乱猜测,弄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胡璇才是此事真正的主角,他走到跪伏着的商户们前,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这次召大家来,想必诸位心中也有疑惑,大家都是佛山镇冶铁一行的大户,在此业经营日深。这几年状况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言。”
“我知道,大家听闻朝廷召大家过来,心中有着许多疑虑,但大家不必担心。今日且听本官说完朝廷的意思,后面大家再有不同意见,还可以商量嘛,朝廷并无强求的意思。”
这话出口,却是让众人心中在惊讶惶恐之中更没底了。大明朝的官爷什么时候也会和商人“商量”了?还说不强求?而且还是一名正三品的朝廷六部大员!更别说身后就坐着大明天子表示默认......
别说在大明朝,就算是从秦朝开始的几千年里,这也是没听说过的事吧?
商户们心思复杂,但朱由榔却已经想过很多了。
他之前与胡璇讨论的时候,就议及过这个问题。说到底,佛山铁冶的衰落,除了大形势恶劣的影响之外,明末朝廷的瞎干预、乱摊派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说起这个对商户的“岁办”政策,一开始也是件好事。这就相当于后世的政府订单,能够给这些商户提供一个稳定的市场。
但随着吏治腐化严重,又有封建社会那种歧视工商的风气加持下,“岁办”制度便彻底沦为了朝廷用极少代价乃至一毛不拔的强买强卖、掠夺匠户、商户的财富与劳动成果。
在这种重重压迫情况下,这些民营工商户自然要么破产;要么直接拿着钱买地当地主算了;剩下的也对朝廷保持敌视态度。
所以他和胡璇一直认为,对于这些商户不能采取行政命令式的要求,而应该提出合作态度,让他们明白现在的光烈朝廷不同于以往。
至于朱由榔的出现,则是为了提供一种可靠政治保障,毕竟哪怕你胡璇是正三品大员,也是会有下岗退休的一天的。而天子则就不同了,所谓“口含天宪”,一经承诺,甚至只需要表明一下态度,那就是连后继之君都不能直接反对的国法。
就在商户们面面相觑之际,胡璇也接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