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逸之没想到沈临渊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过他说的也确实是自己心里所想,否则也不会因为不小心伤了他而内疚的不敢见他。
沈临渊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解逸之的反应,见他似有所动容,便趁热打铁的接着说道:
“当年,你的父亲和誉王先后战死沙场,唯有我父亲最后幸存了下来,他的两个哥哥,他一个也救不了,那种痛苦和悔恨,没日没夜的折磨着他,导致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没过几年,他也病逝了……”
沈临渊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极轻,仿佛一阵风吹过就会消散不见,可解逸之却听得真真切切。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沈临渊对自己敞开心扉的倾诉,他看着一旁才十七岁的少年,心里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酸涩。
他自出生就无父无母,但他有对他极尽宠爱的叔父,呵护有加的姑母,可哪怕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很孤独。
可沈临渊呢?从六岁之后就再也没有亲人了,在宫中的那些年,也是饱受欺凌,身边除了萧君月,也无人愿意真正的照顾他。
而今日,他听到沈临渊对他说出这番肺腑之言,想必也是压抑了很久,这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他从小就听着他父亲,武安侯,还有誉王的故事长大,而且听陵州的那些老将说,父亲最为年长,所以对比自己小的弟弟们都格外的宠爱。
那他自己呢?不是想要成为父亲那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吗?哪怕现在差的还有点远,可重情重义不应该是父子间的共性吗?
可他这些年都干了啥?这么大一个弟弟都不知道去关心照顾?这样一想,解逸之的心中更是惭愧的无以复加。
看着解逸之一脸的惭愧懊恼,沈临渊的嘴角竟微不可察得扬起了一抹得逞的笑意,果然如殿下所说,先入为主的思想可以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心境。
就拿解逸之来说,他的父亲是陵州百姓心中的大英雄,他从小耳熟能详的就是他父亲的英勇事迹,自然是崇拜的不得了。
而平阳王世子解怀亦重情重义的美名,也是众所周知,现在他跟解逸之提起父辈之间的往事和情义,自然会诱发解逸之内心的感触。
他会在不知不觉间把父辈之间的生死相交嫁接到他自己的身上,从而会产生一种本就应该是这样的错觉。
一旦解逸之的心里接受了这种情义,那就等同于接受了这个人,从此以后,他就算再怎么防备,再怎么耍心机,也都做不到毫无波澜了……
沈临渊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仍是不露半分痕迹,他微微皱眉,语气有些难堪的继续蛊惑道:
“我也不知道今日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地就说出这些话来,你听过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
这是怎么了?解逸之一直觉得沈临渊是个极为冷静的一个人,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脆弱的一面,可现在,这语气听着怎么有点……委屈?
解逸之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萧君月欺负他了?
可不对啊,那天萧君月为了他可是恨不得当场宰了自己,哪舍得让他受半点委屈啊?
解逸之想不明白,只好把目光转移到沈临渊的身上,希望可以观察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忽然,他发现沈临渊今日身上穿的居然是禁军统领的衣服,这时他才想起来,今日好像是沈临渊第一天去北衙门上任的日子。
还没换衣服就跑来这里了,应该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解逸之想了想北衙门那几个人的德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不会是那些家伙故意找茬了吧?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可他也不好直接开口去问,只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道:
“临渊,今夜跟我一起去烟雨阁喝酒呗!兄长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人生得意须尽欢’!”
沈临渊本想着这么容易就把话题引向了烟雨阁?可再听到解逸之那声“兄长”,他又觉得这任务似乎不那么简单了,甚至可以说是困难重重。
正当他想着是顺着解逸之的话接下去,还是假意婉拒的时候,萧君月却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
解逸之一看到萧君月,顿时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嗖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瞪着眼睛,看着萧君月一步步走近,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还以为静王殿下还要再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才能来呢!”
这话明显带着嘲讽的味道,萧君月不是傻子,当然听的懂,他微微挑了挑眉,理所当然的回道:
“稀客到访,本王自当盛装以待,只是解世子此时不应该在宫里陪皇后娘娘吗?跑到本王的府邸有何贵干?”
如果说用言语就能杀死人的话,那萧君月绝对能够轻松击毙解逸之千万遍。
萧君月说完也不管因为他的话快要暴跳如雷的解逸之,自顾自坐上了沈临渊那侧的主位之上,朝着一旁随侍的郁尘吩咐道:
“先下去吧。”
“是。”郁尘应答一声,就赶紧退了下去。
“好了,来找本王到底有何事?”
萧君月斜睨了一眼还站在原地一脸气愤的解逸之,慢悠悠的问了一句。
“明知故问!”
解逸之没好气的回了一句,随即又转身坐了下来。
“哦?”萧君月微微眯了眯双眸,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既然解世子都这样说了,那本王就只好勉为其难得猜一猜了,是不是皇后不打算让你回陵州了?”
“你!”解逸之气急败坏的抬手指着萧君月,可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他心中清楚,皇后确实是这个意思。
萧君月向来深谙人心,自然也明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解逸之,语重心长的劝道:
“不过解世子你也该明白,皇后心里也是真的疼爱你,否则她不会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顾着,若是真让你回了陵州,那才是真的害了你。”
云氏一族一直都是解家的副手,在陵州的势力根基自然不容小觑,这么多年一直未朝解逸之下手,无非不就是因为云廷旌在皇后手里么。
皇后远在京城,自然看顾不到陵州的情况,可她却可以将云家唯一的嫡子放在自己身边,美名曰是提拔培养,其实不过就是护着解逸之罢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解逸之居然被养的如此单纯无知,解家能走到今天,还能屹立不倒,靠的自然不仅仅是祖辈积攒下来的威望和军功,当家人也必须得有相应的能力和手腕,显然如今的解逸之根本就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作为解逸之的亲姑姑,她是真心疼爱这个侄子,可作为解家的女儿,家族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但如今她的子侄当中除了解逸之,唯有云氏的孩子才有资格继承解家,她一时之间,已是陷入了两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