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月带着沈临渊来到了自己的院中,只见四周种植着绿竹疏桐,环境极为清雅怡人,风吹过树叶发出的轻微声响,细细碎碎的抚慰着心中的躁动。
山池相间,水面迂回,雕栏玉砌,临湖水榭,处处透着优雅与闲适,一切皆显得那般宁静祥和,仿佛置身于一片净土之中,让人的心情不由得也放松了下来。
沈临渊坐在凉亭中的石凳上,望着眼前的景色,不禁有些恍惚起来,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在宫里的那些日子,每当自己不开心,孤独无助的时候,就一定会跑到这个地方来寻求安慰。
“想什么呢?”
沈临渊的耳边传来了那温润悦耳的声音,打断了他那飘远的思绪。
沈临渊缓缓回神,看向对面的萧君月,嘴角挂起一抹笑容:“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令人难以忘怀的往事罢了。”
萧君月听了沈临渊意有所指的话,并未作出过多的反应,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对方斟了一杯茶:
“这是今年新进贡来的雨前龙井。”
沈临渊接过对方手中的玉色茶杯,轻抿一口,清香醇厚,回味悠长,的确是好茶。
他放下茶杯,抬头看向对面的萧君月,轻叹了一句:“还是殿下这里的茶最好喝。”
萧君月还是没有去接沈临渊的话,只是适时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有何打算?”
沈临渊闻言,眼里的期待瞬间黯淡了下去,但随即便又恢复如常,语气平静地回道:
“虽然皇上选择让我为他所用,但这并不代表他会完全信任我,否则就不会带着我来惜颜宫了。”
萧君月闻言点了点头:“皇上和你今日来惜颜宫的消息,估计现在宫中已经传遍了,他这是不给我们留任何退路,只能为他效命。”
沈临渊不屑地笑了一声:“皇上生性多疑又敏感,他只有感觉自己能够完全控制我,才会真正觉得放心,可他……”
沈临渊说到此,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起来,他的双拳紧握,双眸之中充斥着愤怒的火焰:“可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让你再次置身于险境之中,他怎么能这么残忍?”
萧君月看着对方脸上愤恨不甘的表情,眼中闪过了一丝异光,心中也涌现了一股暖意,他在心里想着,这就足够了不是吗?至少还是有人在意他的生死的。
这样想着,萧君月看向沈临渊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柔软:“自太后薨逝以后,萧国就乱了,所有人的野心也都渐渐藏不住了,如果这时还一味的隐忍退避,怕是很快就会面临绝境,所以必须要主动出击,你看,你现在做的不是很好吗?”
萧君月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没有了先前那般柔和,反而透露出了几分冷漠:
“至于我,皇上对我的戒心没有其他皇子那般深重,我无权无势,身体病弱,对他来说完全就没有丝毫威胁,所以他才放心让我与你结盟,为他铲除障碍,这是作为一个帝王最合理的选择。”
“可是......”沈临渊听到萧君月的这番话后,心中还是很不舒服,但是却无法再反驳些什么,毕竟对方说的没错,帝王之术,向来都是如此,皇家从来都是这样一个讲究利益,权衡得失的地方,而亲情对他们来说或许根本就不值一提。
萧君月见沈临渊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便想着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顺便再看看他这两年有没有退步。
“世子,自你出宫后,我便没再考核过你的功课,不如今天我就再考考你,如何?”
沈临渊闻言一愣,没想到萧君月今日会主动提起要考核自己,虽然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对方也经常这样做,但是这两年别说考校功课了,就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且都是在一些宫宴上,根本就没有机会与他单独相处。
萧君月见对方愣怔的模样,心中暗笑,脸上却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怎么?世子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说完,见沈临渊还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便继续说道:“放心,就算你答错了,我顶多就是打你板子而已!”
沈临渊听着对方这几句熟悉的玩笑话,曾经的那些回忆瞬间袭上心头,
“小渊,今天功课学得怎样?不如哥哥今天就考考你,如何?”
“小渊,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小渊,你放心,就算你答错了,哥哥也顶多只会打你板子而已!”
…………
沈临渊回忆着过往,竟不知不觉已经红了眼眶,他抬眸看着对面有些懊悔的萧君月,心头一酸,但他还是笑着回道:
“谁说我怕了?不过万一我答错了,希望殿下能够打得轻一点,不然到时候手疼可就写不了字了。”
萧君月看着眼圈泛红,却依旧强颜欢笑的沈临渊,竟觉得心痛难当,他知道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勾起了对方的回忆,所以才会回答的与当年的一字不差,只是如今对方已不会再唤自己“哥哥”,而自己更不能再叫对方一声“小渊”了。
萧君月心中百感交集,但他不能让沈临渊发现自己的异状,便努力将心底的情绪掩饰了过去,故作轻松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沈临渊不知该说对方是善于伪装自己,还是说那些回忆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看着对方现在云淡风轻的模样,也许真正走不出来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沈临渊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于是努力收敛住自己的情绪,调整了一下呼吸,随即看着萧君月道:“那就请殿下赐教吧!”
“如果皇上决心要铲除皇后的势力,应该从哪开始比较好?”
沈临渊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羽林军!”
萧君月闻言挑了挑眉,继续问道:“哦?为何?”
“其一,羽林军的职责是护卫皇城,皇上绝对不会容忍他的安全受到威胁。
其二,虽然羽林军现在的总统领是云廷旌,但他毕竟上任时间尚短,而且羽林军中世家贵族子弟众多,势力庞杂,云廷旌根本就无法完全掌控,一旦军心不齐,自然就会出现各种矛盾和分歧,皇上到时候就可以趁机收拢人心,慢慢吞噬掉云廷旌的势力,将羽林军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皇上倒是想铲除平阳王和秦相,可这两个,一个是萧国唯一的异姓王,手握重兵,而另一个是文官之首,百年世家大族,就凭皇上现在的能力,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君月本来觉得沈临渊分析得还挺不错的,可是当他听到最后一句时,先是有点震惊,然后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临渊看着对方的笑颜直接就看愣住了,那笑容灿烂而夺目,犹如一抹骄阳,不再是那种淡漠疏离的微笑,这种笑容,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了。
萧君月笑了会儿之后,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态,于是便立刻收敛起来,然后假装咳嗽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随即说道:
“你说的没错,皇上既然决定重用你了,相信不久后,他应该就会让你进羽林军,分掉云廷旌的势力。”
“殿下,那你呢?”
萧君月自然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但他还是装糊涂地反问:“我?我怎么了?”
沈临渊看着萧君月那明显装傻充楞的样子,只好叹息了一声:“宫中危机四伏,临渊又不能时时陪伴在殿下身边,殿下到时候该怎么办?”
萧君月听了这话,并未着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栏杆处,看着底下游得正欢快的锦鲤,轻声道:“出宫,是唯一的选择。”
沈临渊见状,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到了栏杆前,与对方并肩而立,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是静静地看着下面的鱼儿。
过了好半晌,沈临渊才转过头看着萧君月:“让我帮你吧!”
萧君月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我自有安排。”
沈临渊看着对方倔强的模样,心中很是心疼,于是那一瞬间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抓起萧君月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怀中,紧紧的抱着。
而萧君月被沈临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待他反应过来后,就开始挣扎起来,可是对方的手臂紧紧地锁着他,丝毫不肯松懈,他试了几下都没能挣脱开,于是只能怒吼道:“沈临渊!你给我……”
“哥哥。”突然一声低沉而又带着委屈的声音从萧君月的耳畔响起,让他瞬间忘记了挣扎,连想要呵斥的话都再也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对方的怀里。
沈临渊见萧君月没有再反抗,心中不禁窃喜,但脸上依旧是那副委屈的模样,他低着头,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脖颈处,轻轻的蹭了蹭,随即喃喃道:
“哥哥,我知道你不会接受我对你的情意,所以我不会强求于你,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帮帮你而已,为什么你连这点请求你都要拒绝,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萧君月没想到沈临渊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话,那语气听着就好像是自己负心薄幸,抛弃了他似得,委屈的不得了,顿时就觉得有点不知所措,纠结良久,最后还是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背脊:
“我怎么会讨厌你,虽然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但是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弟弟,我只是觉得事情并不难办,所以没必要让你冒险而已。”
沈临渊原本以为对方还是会坚定的拒绝自己,可是等了半晌之后,没有等到对方疏远的态度,而是听到了对方温和的回应,这让他感到十分意外,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
尽管他心里很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对方,但他也知道此时不宜做得太过火,免得让萧君月心生厌恶,只好不甘心地松开了双手,而对方也很配合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沈临渊心中虽有些不甘,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仍然假装有些委屈地看着对方。
萧君月只要一见沈临渊这副模样,心里就不自觉的涌出了一股愧疚感,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伤他伤的太深了?
自从两年前他跟自己表达心意之后,自己就一直有意冷淡他,疏远他,可这样他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当时以为他年纪小,还分不清什么是爱情,想着等他慢慢长大就会懂了,可谁知,这两年每次在宫宴上,他朝自己投去的眼神,都是痛苦,挣扎,委屈,还有隐藏着的浓烈的爱意。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可沈临渊不知,对方只是以为他体弱而已,这段感情是注定无果的,与其得到后又失去,倒不如从未拥有过,他不能给沈临渊任何希望,要不然对方会越陷越深,最后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那自己呢?一次次沦陷在对方克制而又痛苦的眼神中,是可怜他吗?萧君月想,应该不是,那是一种心疼,是一种想要永远保护他,却又不得不放手的无奈与不甘。
沈临渊听着对方有些急促的呼吸,看着他眼里的那份挣扎与内疚,突然就后悔了,自己刚刚不该那么冲动,不该说那些话,更不该让他为难,其实只要能够陪在对方身边,不管是以何身份,自己都是愿意的不是吗?
想通了之后,沈临渊就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萧君月隐在袖袍里的手,谁知触手一片冰凉,这让他的心猛地一揪,仿佛有人在拿刀子狠狠地刺入自己的心脏一般。
而萧君月在沈临渊握住他手的那一刹那,他就感觉到了对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他知道对方是在担心自己,于是就朝他笑着安抚道:“没事,一直如此,不必担心。”
沈临渊听着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心里的疼痛更甚,明明两年前还不是这样,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说,自己也不会再勉强他,便忍着痛放了手。
“如果殿下有什么需要临渊的地方请尽管吩咐,无论何时,何地,临渊都会义不容辞!”
萧君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沈临渊不能在后宫呆太久,他静静的陪着对方站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惜颜宫。
萧君月目送着对方离开的背影,久久都没有收回目光,直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才转身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小渊,我该拿你怎么办?既放不下你独自面对这些纷争与险境,又怕自己对你太过纵容,会让你迷失在这段感情中,可是,看到你为我如此担忧,我又怎么可能坐视不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