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三人的功夫没有白费,点灯熬油了数日,终于从户籍簿册上发现了蛛丝马迹。
东郭村村长的家族谱系,和神武军统制莫天风外祖一脉的家族谱系,存在交叉点。
说起来是绕之又绕的远亲,但任何关联,哪怕脆弱得像蛛网一扯就断,于陆放三人也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
顺藤摸瓜,倒真是被他们查出了些许端倪。
处在交叉点位置上的这个人名叫林婉,而林婉的父亲林树恒,是负责管理皇田的籍田令丞。
神武军、莫天风、林婉、皇田、屠村……这些碎片的连接点究竟在哪里?
东郭村被屠尽,几乎无从追查林婉平日的人际关系、活动范围。
但好在,万俟将鬼哭斋带来了燕京。
……
在东郭村被屠村的当日,鬼哭斋正式开张。
早在多日前,人们就发现燕京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多了一家奢靡到浮夸的铺子,没有招牌,没有名字,平日里大门紧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营生。
四层高的小楼,门窗上的镂空木雕都极尽繁复之能事,最令人咋舌的,还是门前那盏宝盖璎珞三聚七彩羊角灯。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盏灯是当初范县卢氏送予三殿下的加冠礼,后又被三殿下赐予了两淮盐运使,平康伯潘屹安。至于这盏灯最后如何流入了这家连招牌都没有的铺子,任何一点可能的猜想都令人浮想联翩。
东郭村被屠当日,子时,街道之上人烟俱灭,连风声都变得清晰可闻,在浮云遮盖月亮的那一刻,那盏宝盖璎珞三聚七彩羊角灯被点亮了。
灯内被放置了几百根蜡烛,流光溢彩,宛若仙境。
不仅仅是那盏灯,窗户夹层内内置的蜡烛也被点燃了,镂空木雕的影子投到地上,贩夫走卒、马贩衙役,还有青面獠牙的厉鬼、拿着锁链的鬼差,好像地下的世界翻转到了地上。
子时过,鬼门开。
大门被无声无息地打开,门外灯火辉煌,门内却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
一线之隔,阴阳割昏晓。
原本寂静的街道突然热闹了起来,说热闹,也不过是多了些马蹄踩在青石板上的咔嗒声,以及车轮碾过的声音。
越来越多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黑色斗篷,黑色兜帽,竭尽全力想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他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鱼贯而入。
鬼哭斋内不点灯,这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规矩。
在所有人进到鬼哭斋之后,黑暗的最深处响起了一道声音。
“鬼哭斋内不点灯,但今天有贵客到,偏偏这位贵客,见不得不点灯。”
散漫、慵懒、但不容置疑。
话音刚落,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堂内便次第点起了灯。
有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伸手拉住兜帽,试图遮挡自己的面容。
鬼哭斋内不点灯,不仅仅是因为鬼哭斋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更重要的是,鬼哭斋的主顾大多不想暴露身份。
随着蜡烛越点越多,大堂内越来越亮,已有人忍不住面露怒色:“当家的怕是坏了规矩。”
“鬼哭斋的规矩是我定的,能定便能改,你要有意见,好走不送,鬼哭斋自此不再做你的生意。”
且不说鬼哭斋能做的生意这天底下怕是找不到第二人能做,单就是得罪鬼哭斋的代价他也无法承受。
于是只能忍气吞声,尽可能将自己的脸藏在兜帽之后。
在烛光彻底吞噬黑暗之后,大门外再次响起了车马声,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门外,想看看这个让鬼哭斋坏了规矩的贵客,到底是何方神圣。
月白色斗篷,水青色襕裙,堕云髻,碧玉簪。
有人认得她,有人不认得。
她没有试图遮掩自己的面容,隐藏自己的身份,就这样明目张胆地迎着烛光走进了鬼哭斋。
“贺礼。”
她将一个点心盒子放到了万俟面前,无视旁人诧异的目光,自顾自地挑了张椅子坐下,顺便,斟了杯茶。
万俟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吩咐人端两碟子点心过来。
他用扇柄抬起盖子的一角,瞥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样重的礼,怕不只是贺鬼哭斋开张之喜吧?”
“那是自然,我送来的,是鬼哭斋在燕京的第一桩买卖。”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话无不可对人言,我要你查东郭村屠村一事。”
万俟嘴角的笑意微微凝滞,他状若无意地扫过大堂内众人的脸色,禁不住忖度顾北柠堂而皇之说出此话的用意。
毕竟进得了鬼哭斋大门的,非富即贵。
“东郭村被屠村,与你何干?”
“既入了我的梦,那便沾了因果,查一查也无妨吧?”
“阿柠,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你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
“怎么会是多管闲事,我也想看看害我无端卷入这桩麻烦事的罪魁祸首,扰了我的清梦,总不能安枕无忧吧?”
顾北柠右手托腮,一副天真又无辜的样子,万俟打量着她,突然明白了这位小祖宗的用意。
澹台衍的人只凑齐了三十具尸体,而东郭村一案,需要一个明确的凶手。
有了这个凶手,既可以邀功,又可以指证,就算要做伪证都会方便得多。
当然,他们是不会用做伪证这种下三滥的法子的,即便要做,也要做的天衣无缝,如此,才能显示鬼哭斋的能耐。
“这桩生意我不单要跟鬼哭斋做,在座的任何人如果能够提供东郭村屠村的线索,我都有大礼奉上。”
“我们凭什么信你?”
“确实,我初到燕京,并无根基,那就,用鬼哭斋的信誉做担保吧。”
万俟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儿。
他用袖子做遮掩,咬着牙根儿恨狠地说:“我跟澹台衍的交情倒也没有好到足以让我用鬼哭斋的信誉为他背书,毕竟澹台皇室……”
“此事与六殿下无关,万俟,是我要与你做这桩交易。”
万俟的目光渐渐沉下去,他审视着眼前这个像琉璃盏一样脆弱的女子,试图判断她究竟是意气之争还是真的决意破釜沉舟。
“你也自知你在燕京并无根基,我为何要与你做这桩生意?”
“凭我一定会在燕京有一席之地。”
“仅仅只是一席之地,不足以令鬼哭斋对你以礼相待。”
“那就凭我一定会跻身权力中枢。”
……
二人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并没有传进其余人耳朵,但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看向二人所在的方向,他们在等万俟一个答复。
这个答复关系到顾北柠今日这第一枪,究竟打不打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