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林慕一下楼时,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只是眼中再也没有了除冰冷之外的颜色。
鞋子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越来越远,他的身躯也融入了黑暗。
“慕一,”苏父嘴里面还含着大半没有燃尽的香烟,眼中满是淡漠,“听说你急着找我?”
林慕一的面色苏父不是没有看到,他不虚与委蛇实属是觉得没什么必要,毕竟,你会去关心一条,养不熟的狗吗?
“苏先生,”林慕一微微弯下身子,眼中的波澜不惊,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小姐想去黔省,还请您允许。”
林慕一的身躯弯得更低了,声音也恭敬的更加的冷漠了,他的眼中没有了多余的色彩,只剩下了瞳孔中的黑白两色。
林慕一的眼珠是纯黑色的,在京城很少见,偏生这一副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生在了他的身上。
苏父将嘴里面含着的烟拿下来,手指夹住之后,抖落了烟灰,烟燃烧着的地方开始冒出猩红的火星子。
“慕一,”苏父收起了平和,换上了一副慵懒的样子,眼尾斜斜的挑起,“我有没有说过,什么事你可以碰,什么事不可以?”
林慕一没有一丝迟疑的点点头,苏父这个人自私多疑,任何人只要违背了他一点的意思,都会让他心存芥蒂,可是,他有一个最是不能触碰的逆鳞,他的女儿,苏宜。
对于苏宜,他将自己仅剩不多的爱给了这个女儿,将自己的温情给了女儿,甚至将自己的软肋也交给了女儿。
苏父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他站起身来,气息有些浮动,他抬起手,将烟向着前方丢去,正好落在了林慕一的手背上。
旧伤未愈,新伤又添。
他忍不住的闷哼了一声,额头冒出来了细密的汗珠。
苏父似乎觉得还不够,他走上前去,像是一个长辈对着小辈那样,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慕一,”苏父笑着,却如同寒冬腊月的那般阴冷,“知道我的规矩?”
林慕一身形略微有些僵硬,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林慕一甘愿受着,”林慕一抬起头来,和苏父进行眼神的对视,他知道今天这事不能就这样善了,只是,他有所求,“苏先生,能不能给小姐一个机会?”
苏父微微将双眼眯起,他笑,不知道在笑林慕一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在嘲笑林慕一的自作多情。
“苏宜是什么人,林慕一,还需要我再提醒你?”
“先生,”林慕一喊了苏父,随即正了正脸色,“我自知我什么身份,也知道我该做什么,还请您收回成命,让小姐出去。”
苏父气笑了,苏宜这事,他本来就打算关几天,就让她出去,没想到,林慕一倒是送上了门,给了自己惩治他的机会。
“下去,”苏父收起笑意,面色冰冷,“什么规矩你知道。”
林慕一点点头,转身走了。
少年的脊背尚不宽阔,却已经将心上的人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扛在了自己尚稚嫩的肩膀上。
“林少,”拿着棍子的人看着林慕一眼中有些不落忍,林慕一这次带着七八个兄弟杀出重围,自己身上又受了不少伤,“你去给先生道歉吧,认错总比认罚的好。”
林慕一只是神色淡然的摇摇头,他的大小姐想要的,他自然会想方设法的去给她拿到。
苏父其实早有打算,对于苏宜的要求只要不是将京城的天捅破个大口子,他都能纵容着,更何况,这只是去一个黔省呢?
他在等自己主动的求饶,他想对自己施以惩戒,他都知道,可是,他就是不想再看见苏宜面上的难过,因为苏宜难过一倍,他就难受千倍万倍,像是被反噬一般。
他脱去了上衣,露出了斑驳的背脊,上面的疤痕一道压着一道,有些疤痕粉嫩,看着像是刚愈合不久的疤痕。
“下手吧。”林慕一跪在了刑堂里面,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唇瓣,那人下手也已经收着力气了,但是,很快,背上又开始渗出了血珠,随即越来越多,汇集在一处,顺着脊梁向下流去,浸染了裤子,濡湿了地面。
到最后的时候,林慕一已经不能直起脊背跪着,他背脊已经弯下,只有眼中的坚持一分不少。
他背上的皮肉没有一块完整,全部都被打得裂开了来,翻出血红的肉,流出鲜红的血液。
他不后悔受罚,他只后悔,为什么,他没有一个铜墙铁壁一般的身体。
五十棍,一棍不少。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血液染在义衣服上,加深了衣服自身的黑色。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累过,他走两步便要停下来喘一口气,在走出去没多远之后,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眼中开始天旋地转,下一秒,他结结实实的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那人还在收拾着地上的残局,闻声,快速的放下工具,快步向着他跑去。
他将他扶到背上,快速的向着外面跑去,林慕一已经让先生不高兴了,如果再送到他们的医生那里,只怕是会更糟糕。
将人背在了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一个少年,还可以这样瘦,他的骨头都咯得他的背有些难受。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身躯,去完成了那些九死一生的事情,去做那些刀口舔血的事情。
人人都说,苏先生磨了一把好刀。
可是,刀太锋利了,让刀自己也成了错误。
林慕一再次醒来时,鼻尖萦绕着熟悉无比的消毒水味道,头顶还挂着剩一半的药瓶,手上的吊针在输着药品。
他转过头去,看着来查房的护士,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像是被道划过了一遍一样,有些涩,也有些疼。
护士见状,快步走上前,按住了林慕一挣扎着起身的上半身,严肃的说,“这位小同学,你知不知道,你再来晚点,命都没了,你还动什么呢?”
护士气不打一处来,人刚送到医院的时候,那血滴流了一路,躺在病床上时,衣服上面的血液直接将垫子濡湿。
这么一点年纪,本应该在学校里面好好学习,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护士想来想去,只觉得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火气重,和别人打架滋事,动用了武器,才导致了这一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