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雨过天晴,村庄周围遍布虫鸣鸟叫声。但路中间的泥路依旧有些潮湿,连旁边被雨水打压到耷拉着花枝的凌霄花上都缀着几颗不大不小的水珠。
“哎李婶!今天起这么早呐?”
一个被晒的皮肤黢黑的村妇挎着篮子,一只手拎着个锄头,看到门边正弯腰整理门边小葱韭菜类的妇女时开口喊了一声。
李秀玉闻言抬起头,她有些腼腆的哎了一声,随后笑着道:
“这不是早点起来做点吃的嘛,家里头人都得起早,我寻思着今早做点好的,晓晓去学校中午也能吃好点。”
说到晓晓时,李秀玉脸上的笑容越发浓重,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个女孩非常看重。
村妇又是哎呦一声,语气意味不明:
“李婶你真是,一个丫头片子还上啥学啊?我记得晓晓今年都快十六了吧?这不得赶紧找个好人家嫁——”
“婶子,孩子还小呢。”
李秀玉脸色有些僵,但她还是笑眯眯道:“我和老李疼晓晓,不太舍得这么早给她嫁出去哦。”
村妇闻言翻了个白眼,晃了晃拿着锄头的手,不太理解:
“丫头片子有啥不舍得,要我说啊,你就和老李他再生一个男娃,这不得传宗接代吗?”
李秀玉附和着笑了笑,时不时应和两句,就忙碌着低头给家门口的地松松土之类的。
村妇说了会也觉得口干舌燥,她抬头看了眼天,又是哎呦一声,嘴里嘟囔着聊晚了聊晚了得赶紧走了,一边还回头跟李秀玉说下回在接着唠唠家常。
李秀玉哎了一声,用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弯腰拽了一小把韭菜回了屋。
刚到厨房,李秀玉就看到女儿李晓坐在土灶前烧火的地方往里头添柴,听到脚步声时抬头就往门边望,眼睛亮晶晶的。
“妈!”
李秀玉眉头一皱,赶紧将手里的韭菜放在一边,不认同道:
“坐这干啥?怎么不多睡会?读书多累啊……”
李晓笑嘻嘻的插科打诨,“睡了睡了,昨晚睡的早嘛,今早真睡不下了。”
李秀玉知道女儿心疼自己,又是骄傲又是心疼,最后母女俩在厨房弄了好一会把饭做好吃完了才出去。
“妈,我先去上学了啊!”
李晓背着李秀玉自己做的书包,拎着饭盒出了门,还不忘和李秀玉打声招呼。
李秀玉大声应了一声,端着韭菜鸡蛋和一盆腌咸菜走到院子里。
已经醒来的丈夫李大国坐在桌子边,望着李秀玉手里的韭菜鸡蛋,不赞同道:
“怎么又炒鸡蛋?不说了鸡蛋要留着过几天去集里卖吗?”
李秀玉将头发别到耳后,小声道:“这不是晓晓上高中了,我想着给她补补身体嘛……”
“补什么补?!一个女娃读书能有什么用?你就花这浪费钱!”
李秀玉嘴唇动了动想说话,眉眼间的嘲讽又很快掩了下去。
李大国夹了好几筷子鸡蛋就着馒头一头囫囵下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对了,昨天你在地里干活时村长来家里提亲了,我同意了。”
李秀玉惊愕抬头:“谁?!村长?他都多大年纪了,哪能娶我家晓晓?晓晓今年才多大——”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国不耐打断:
“别跟我说这,我话就放这了,村长家条件好,他还和我说晓晓要嫁过去,看在晓晓有知识又是从小在村里长大的份上,就不兴村里打断手脚那套了,直接带过去就行……”
李秀玉满脸怒火,直接将筷子一摔:“不行!我不同意!晓晓还得上大学!”
“啪!”
李大国怒而甩了李秀玉一巴掌,满嘴污言秽语:
“你个贱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那可是村长啊!村长你懂吗?再说了,村长说了,结婚后晓晓要是想上学还让她继续上,这还不好吗?”
李大国说了一大堆,也不管被自己打到一边的妻子,扛着锄头就出门去地里了。
李秀玉呆呆的站在院子里,头脑发昏。
……
谁也没想到李晓竟然愿意。
李晓回家后,她看着母亲被父亲打肿的脸,刚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扬起笑脸道:
“妈,没事,这不结了婚也能上学吗?到时候您看我考个大学给你看看!”
李秀玉嗫嚅着红了眼:“但村长年纪那么大……”
“这有啥?年纪大了疼人,而且还不打断我腿呢。”
李晓异常的听话懂事,为了不让母亲和父亲为难,她同意了嫁给村长。
女儿结婚的那天,李秀玉拿出自己精心准备了多年的红嫁衣,给女儿后,李秀玉落了泪。
她年纪那么轻,却要嫁给可以做自己父亲甚至爷爷的男人,李秀玉看着心都在滴血。
但她没办法,她可以逼着李大国让女儿上学,却没办法让村里的人改变。
李晓最后还是嫁了。
但谁也没想到,早上刚嫁出门的女儿,晚上人就没了。
李秀玉听到时整个人都傻了,她听不到周围人说的什么没福气。
她只知道村长明明说过晓晓不用打断手脚。
晓晓根本就没被打断手脚,怎么会有扛不过去这种情况?
李秀玉不信。
村长不告诉她女儿埋在哪,她就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挖,终于在一个雨夜,她挖到了女儿的尸体。
在女儿尸体旁边,还有无数的女婴尸体。
满地都是啊,满地都是被残杀的女婴。
李秀玉望着遍地的尸体,疯了。
她在暴雨中抱着女儿遍体鳞伤的尸体痛哭。
在出现一个声音问她要不要许愿时,李秀玉几乎没有犹豫就想许下救活女儿的愿望。
但在快说出口时,她又犹豫了。
复活后呢?复活后怎么办?
暴雨中,李秀玉紧紧的抱着女儿,雨水将母女两人和那些女婴尸骨淋成了一团。
“我要,杀了他们。”
“我要杀了他们所有人!”
“我要桃源村所有的男人全部都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李秀玉越说越快,越说越快,胸口中常年压抑的痛苦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倾泻而出。
她是疯了!她是疯了!她是疯了!
但她不无辜吗?她的女儿不无辜吗?那些被亲生父亲杀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又被镇压的女婴们不无辜吗?
凭什么只有女人受苦?凭什么?!
李秀玉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将这个瘦弱地女人显得越发苍白。
“我要,他们全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