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傅斯年却一把拉住了他:
“你去不合适!带人突袭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只要敢拼就行了。突袭完了怎么回来、如何接应才是要点。”
“你是老行伍了,正该留下统御剩余兵马、布阵御敌;我没学习过军阵,也就还有把子力气,却是带队突袭的合适人选!”
刘仲武连连摆手:“祖宗哎,我的任务就是护好你!只要你能平安脱险,以我们一千人出头,却杀伤敌军近千的战绩,怎么也算得上大胜了!”
“可要是你有什么闪失,那就半点功劳都没有,几百袍泽就算白死了!”
傅斯年缓缓摇头,凑近了小声道:“老刘,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有些话我替你挑明了吧。”
“我们还剩下几百人,你是不是想的,哪怕将这些人拼光了,只要我没事,就算是一次成功的诱敌?毕竟我们已经干掉七八百西夏骑兵了。”
刘仲武将目光下垂,避开了傅斯年的视线。
其实这就是默认了。
傅斯年伸手抓住刘仲武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其实我现在很后悔,后悔不该与童贯意气之争!”
“从前打仗在我看来,无非是比谁训练有素,谁的武器精良、后勤有力。可现在我跟着你晃悠了一个多月,却对战争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打仗不是加减数字的游戏,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
深吸一口气,傅斯年的语气更加低沉:“我此刻只恨自己的装备带少了!我明明有能力造出更多、更先进的火器,却错误地以为我们这次出兵是碾压态势。”
“我轻敌、自大、意气用事,他们之所以陷入险境,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要带他们活着回去!”
刘仲武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异常难受。
他何曾没这么想过?你们这些汴梁来的大爷,到边关转一圈,镀个金身就回去了,谁拿边军的将士当回事了?
有功劳你们拿,有好处你们赚,脑袋别在裤腰上拼命的人是我们!
所以打心底里,不论是对童贯还是傅斯年,刘仲武都没有好感。
但今天傅斯年的态度,却让刘仲武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观:
这人起码是有良心的!
至此,刘仲武反而不再劝了,拍拍他的手臂,轻声道:“好,你带人去!别逞强,活着回来!”
但他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认同。
傅斯年不再停留,牵过一匹战马,扳鞍认镫,拨马来到剩余的骑兵面前。
招呼几个都头集合骑兵,大声道:“我知道你们累,可敌人也累!好歹咱们的马力损耗比他们小。”
“现在的态势你们都明白,一旦西夏人恢复了马力再次来袭,我们是挡不住下一波进攻的。”
“援军能否及时赶到尚未可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趁现在还有机会,我们去追杀更累的西夏人,虽然敌众我寡,但未必不能成功!”
“我无法给你们保证一定会成功,但我能做到两点:第一,我一定冲在你们所有人前面!二,但有阵亡的袍泽,家人我一管到底!”
说完掏出一沓交子,全是千贯的大额,总数超过两万。
“每人一百贯,阵亡翻倍!”
又转头对手下的侍卫道:“如果我没回来,你们带话给我家,凭着此战的阵亡名录,按人头发放,每人再补一百贯!”
宋朝的士兵待遇其实不高,阵亡的抚恤金大概也就在三十贯左右。
傅斯年出手就是两百贯,确实很大方了。
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士兵们的热情被调动起来了。
傅斯年见效果不错,趁热打铁道:“现在,我问你们,有没有带种的,跟我去突袭西夏人?”
这其实才是最重要的鼓舞,“给我上”和“跟我冲”,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况且财帛动人心,如果能活着回来,一百贯足以改变他们的生活。
汴京周边的上等田地不过两贯,他们多是小地方来的,家乡的田地价格更低。
这一百贯少说能置办七八十亩地,足以一跃成为小康之家。
一个骑士嘀咕道:“家中有两个兄弟,爹娘有人奉养,我干了!”
也有光棍发狠道:“格老子的,做杀胚多年,一文钱都没攒下,连个婆娘都娶不到。死了能给爹娘留笔养老钱,活着就算有了娶妻的本钱,拼了!”
……
渐渐地,议论声慢慢汇聚成一句话:
“愿随大人突击!”
军心可用,傅斯年大手一挥:“饱餐战饭,一刻后出发!”
刘仲武见傅斯年三两句话就调动了士气,低声咕哝道:“他喵的狗财主,有钱就是好办事!张嘴就许出去两、三万贯,老子两年都捞不到这么多!”
但这却不是妒忌,而是一种另类的认可,说明他心里已经完全认同了傅斯年。
一刻钟后,傅斯年跃马挺枪,带着两百多骑兵向茫茫戈壁进发。
自有熟悉地形又会追踪的士兵引路,还有派出尾随西夏人的游骑,不虞找不到西夏人的大队。
三十里外,猛攻了一夜的西夏人损失惨重、士气低迷,让领兵的晋王异常愤恨:
“堪堪两营兵马,让我两千多人无功而返,还损兵折将,全仗着火器犀利!待我稍事整顿,一定将你们赶尽杀绝!”
强压心中的不甘,他大声招呼所有人就地扎营休息。
大军行动离不开水源,此刻西夏人的营地就临近一口泉眼,有地下暗河流经此处。
须臾,水烧开了。
有手下给晋王烤热了胡饼,抓把茶叶,放了酥油、盐巴,还加了马奶。
嗓子早已喊得生疼的晋王,只闻了闻奶茶的香味,就口舌生津。
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的沙土,晋王忙以手挡住碗口。
“呸!”吐出钻入口中的砂砾,晋王咒骂着戈壁上恶劣的气候,正要继续喝,却发觉到一丝不对。
只见那碗奶茶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要是不注意还发现不了。
极目远眺,远处的黄沙还未退散,但仔细观看,却能发现风中有一个个黑影。
晋王立即俯身在地,耳朵贴地倾听,隆隆的声响有规律地传来。
“敌袭!!”凄厉的呼声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