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有人虎视眈眈地守着,屋里的人也无法安心入眠。
风雅平躺在床上,眉头微蹙,直到半夜也没能松懈。
静得只能听见花澪一个人熟睡中的清浅呼吸声,夜色缓缓流淌时,窗户扣动的清脆动静响起。
声音极为突兀。
假寐的人蓦得睁开眼睛,漆黑的眼眸在浓郁的黑色里清醒异常,透着深邃的深寒凉意,风雅首先偏头看向床榻下熟睡的花澪,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未变,才慢慢抬起眼睫,看向屏风外面。
即使有屏风阻挡,也不能观察到屋里出现的第三人,那道黑色模糊的身影并未出声,只是站在屏风后面,接着单膝跪地。
风雅起身下床,绕过屏风,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摊开,一封密信当即被暗卫递交到手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花澪,放心地拆开密函。
半晌,捏住页扉的指尖顿了两秒。
风雅低头看向暗卫:“你们动手了?”
密信里的内容只有寥寥几字:兆安夏收押大理寺。
这个消息来的猝不及防,风雅得首先确认一番是不是自己人从中作梗,毕竟她前不久刚吩咐下去,兆安厦今夜就入狱了,时间太过仓促,若是留下把柄就得不偿失了。
暗卫知道顾及屋里另一人,小声回禀:“主人放心,此事与我们无关。”
风雅以为是晟国朝廷内斗,自顾自点了点头,很快又听见暗卫补充:“是兆安厦自请去大理寺伏法,属下也不知他有什么意图,特来禀明主人。”
“自请认罪?他居然给我来这一手。”
风雅慢悠悠地走了几步,又将信中的内容在脑子过了一把,忽的轻笑出声:“为保一个宋清晏,他倒是豁的出去。”
“不过也是,能教出宋清晏的人,岂是什么苟且偷生的人物。”
自从怀疑宋清晏跟她一样是重生回来的人后,风雅打算在对方揭穿她的身份前,先下手为强,致对方于不忠不义,这突破口便是将宋清晏抚养长大,亦亲亦师的兆安厦。
风雅是重生回来的人,上辈子又与宋清晏交锋不下百回,没有两败俱伤,那也算知己知彼,互相把对方的平生事迹查了个底朝天。
其中便有宋清晏年轻时被贬幽州一事,说起来也是冤,他算是被连坐的。
那个时候晟国帝后死于宫乱,泽宸殿下临危受命,登基为帝,对于这位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皇室血脉,根本无从查证,大臣们哪里服气,只不过为了江山稳定,让他接手这个烂摊子,暗地里淮安王的残余党派恨不得到处给他找麻烦。
江山风雨飘渺,朝廷人心散乱。
泽宸殿下初登大宝,根基不稳,能用之人屈指可数,宋清晏也是其中之一。
淮安王虽然倒了,可他留下来的党羽,一直以来搜刮民脂民膏,啃食晟国血肉,加上边关战事紧急,亡国之危近在眼前,泽宸殿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事。
朝廷的事,他很是器重宋清晏。
宋清晏虽无宰相之职,却行宰相之权,六部的事都得从他手里过一遍,长此以往,自会有人不满。
也就一个疏忽,有官员上奏甘宁县令兆安厦私吞金矿,以权谋私,刚好兆安厦回京述职,人在京都,大理寺当即将人捉拿看押。
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传出知兆安厦畏罪自杀,暴毙于天牢的消息。
案子本该就此了结,可不想兆安夏是宋清晏的先生,他奉命搜查淮安王党羽贪污的案子,地方买官卖官一事尤为严重,那些一丘之貉自然也要严加审查,可兆安夏私藏金矿这么大一事,从头到尾没有泄露半点风声。
兆安夏一个小小县令,有天大的才能也不能够将金矿变没啊!除非上面有人有意包庇。
包庇之人不言而喻。
有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也有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先生于他有再造之恩,天子于他有知遇之恩。
自古忠孝两难全。
宋清晏徇私舞弊的罪名算是定了,接着便是被贬幽州。
再后来…
晟国公主客死他乡,两国战争结束。
时局安定,才揭露了当年兆安夏私吞金矿一事。
只不过是为了防止上面有官员贪墨,监守自盗,才隐藏了金矿。
至于金矿的去处。
天子知晓,贤人知晓,兆亦知晓。
流浪难民最该知晓。
可惜…
就天下人不知晓。
“见机行事。”
风雅盯着手中密信,亲手把信撕毁,碎片散落于脚边的炭盆,瞬间焚烧殆尽,她轻声吩咐:“下去吧。”
目光久久停在余灰上,直到最后一点火光消失。
上辈子不在的人,这辈子也不该存在。
疆北败仗的教训,让风雅容不得更多变故。
风雅刚要转身回去休息,屋外又传来一阵嘈杂喧哗,她停下脚步,抬头看向门窗,眉头微蹙:“又在闹什么?”
暗卫还未离去,恭敬回禀:“属下来时,听到府中下人的一些闲言碎语,说宋清晏吵着要出府。”
“可这大婚之日,别说出府,就算是离开婚房半步也是不合礼法的,府里的侍卫们已经把他的院子围起来了。”
“这个时候离府?”
风雅想到了什么,眉心一皱:“他知道兆安厦的事儿了?”
“这…属下也不确定。”
风雅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外面的喧闹还在继续,声音这么近,应该是有人闯进了她的院子,撒泼打滚,又哭又闹。
睡着的花澪呓语几声,在被窝里翻了个身。
察觉到花澪要被吵醒,风雅心情不悦,外面的侍卫也不知干什么吃的,刚要推门而出,外面的话先传了进来,推门的手顿住。
“无药公子?无药公子你也在啊?”
声音听起来很是惊喜。
那下人原本一直在苦苦哀求,突然好似看见了救星,不顾侍卫的阻拦,发力向无药公子冲了过去,被侍卫拦在一丈的距离处跪地。
“无药公子,不不…不,主夫,我家公子出事了,还请夫人过去看看。”
“郡主和侯爷不在府里,府里的侍卫和媒官带来的人不让公子离开院子,还请夫人过去看看公子,求您了!”
“别拉我,别拉,小人并非有意打扰世子殿下就寝,可我家公子真的有急事必须出府一趟。”
“主夫,主夫,求您帮我家公子一次,大恩大德公子定会回报您的。”
“新婚之夜男子不得擅自离府,还请夫人许可陪同,主夫,主夫大人,全京都谁不知道夫人最宠您了,只要您开口,夫人什么都会应。”
“求求您了,求求您了,求您…”
额头磕地的动静一次比一次重,听得侍卫们都觉得脑瓜疼,一时忘了拦人。
“你也知晓新婚之夜男子不可离府,有什么要紧的事儿非得今夜离开?”
无药公子终于开口。
“这…公子没告诉小人。”下人磕头的动作顿住,顶着一脑袋血。
他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侍卫们上前,一人架着一条胳膊将人往后拖拽,还在拼命挣扎:“主夫,主夫,我家公子情况真的不好,还请夫人过去看看吧,求您,求求您开口…”
无药公子瞥了一眼过去,眼神清冷:“袖仞,你将人送回去,再看看宋清晏怎么了。”
“是。”袖仞抱拳领命。
风雅听到这里,眼睫慢悠悠垂下,阴影恰好遮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意,她转身回去,经过花澪时弯下腰来,顺便给人掖了掖被子。
兆安夏是自投罗网的。
宋清晏的人是无药公子挡回去的。
而她,自然是睡得太熟,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
故…
前世的结局若是不变,兆安夏入狱当晚就得暴毙于天牢。
而宋清晏今生又不得见先生最后一面,是无药公子心胸狭隘,不肯出手相救。
“可医,你怪我吧!”
声音听起来有些空寂,风雅单膝跪在花澪身旁,垂眸凝视着对方的模样,她像是在自说自话:“兆安厦是个能臣,可惜…他不是安国的能臣。”
晟国已经有一个宋清晏了,不能再多一个兆安厦。
因为安国只一个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