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洹水旁火把攒动,喊杀声四起。
李休璟身材高大颀长,手持长槊,身着玄色山文甲,披风随风飘扬,其容丰神俊朗,彷如白石郎,临江居。列松如翠,积石如玉,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更如天神临凡。
他策马率领神策军突袭魏博军左厢,将魏博军割裂为两段。搅乱了敌方的阵型,使得他们无法首尾呼应救援。
而周燧麾下将士也从右侧袭入敌阵。两股势力合二为一,搅得魏博军阵型一团乱。等他们反应过来,右侧的官军已经冲出了魏博军的包围圈中,随后又再度发起攻击。
魏博的步兵被具装骑兵撞翻在地,毫不留情地从他们身上践踏而过。惨叫声跌宕在人群中。
轻盾兵想要列阵阻拦,却被李休璟率神策军从后杀穿。
人群中的田旻已然看见了率部下杀敌的李休璟,当下拍马上前,冷哂一声,“黄口小儿老夫今日必将取你首级,彩绘做便盂。”
讥讽声入耳,李休璟抬首鄙夷地看了眼被部将簇拥在人群中的田旻,微微皱眉。他实在想不到田旻居然会有这种异于常人的癖好。
未等田旻再度出言讥讽,李休璟已经策马挺出,白马急奔如电驰。他右手持马槊,左手以按在鞍侧。田旻麾下部将也非泛泛之辈,再加上此前又在李休璟手中吃过亏,这会见他袭来,迅速策马上前为主将掠阵。而田旻亦是手持方天画戟立于马上,一脸鄙夷。
看着马上的田旻,李休璟咧嘴一笑。忽地整个身子往左倾,随之沉腰。在离对方五十步之远的距离,他举起了弩箭,扣动扳机。原本寻常人射弩都不会这般远的距离,然他箭术苦练多年亦是极佳,目力又远胜于旁人,且甚少有人会以左手持弩。田旻身旁掠阵的军士在嘲笑声中,皆被一箭封喉。
田旻的马因此受了惊吓,载着他往旁边奔去。原先为他掠阵的军士发出一阵惊呼声,而同时官军那边也因他们乱了阵脚,喊杀声越来越响。
见田旻遁入魏博军中,李休璟眯眸,再度举槊趁乱杀敌。手中马槊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只是最单纯的刺、扎、撩、拨、拦、拿、绞、挑、压、劈、崩,他全神贯注。有魏博将领横枪硬接了他一槊,反被力道震得虎口发麻不说,双臂险些脱力。未等对方缓过劲回身反刺。李休璟已经抽回马槊,反手从对方颈间掠过,热血随之喷涌而出。
头颅滚进了人群中,被纷乱的脚步和马蹄踢地不知去向,没了头颅的尸首从马上栽到在地,亦被践踏的血肉模糊。
魏博军的气势在官军的攻势下寸寸摧折。
马被叛军戮伤,李休璟干脆下马。拔出腰间横刀与魏博军,在双方的鼓角金钲声中搏斗起来。手持横刀毫不留情地砍翻冲向他的一众叛军,下手精准狠厉。
即使盔甲上沾了不少血,李休璟依旧是一脸冷意。
虽然对方同样也是年轻鲜活的生命,但是在立场上,注定了他们所走的路不同。两方的输赢,都关系着天下生民的安稳。
眼瞅着魏博军气势节节败退,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少。田旻只得下令撤退,由副队长带头突围,队长和军法官以及宪兵负责殿后。
原先魏博军还能保持阵型撤退。可在官军的追击之下,逐渐溃不成军。
李休璟和周燧一路驱赶魏博军到了河畔。
此时的河水冰凉刺骨,而魏博军又来不及搭浮桥渡河。只得在各队队长的带领下淌水渡河,有些不会泅水者在犹豫中命丧箭矢下。渡河到了一半的,玩命地往对岸游。
头顶飞箭咻咻咻不断,随之入耳的是横刀出鞘的声音。来不及渡江的魏博军被官军一刀所杀,鲜血染红了河水。
因着有魏博军的抵挡,田旻再一次顺利脱逃。
这场仗一直到天明方才结束。
周围的风皆弥漫着血腥气和焦臭味,味道古怪地令人作呕。
周燧派兵开始清点双方的伤亡人数,神策军亦开始帮忙清扫战场。目之所及,到处都是尸体和被烧焦的旗帜。
摘下兜鍪,李休璟仰头饮水。又借着水洗了把脸,面上疲态尽显。
休整半个时辰,周燧下令撤兵回营。一回到大营里,又唤来兵马使处置俘虏的问题。
这场仗官军依然胜了,且胜得漂亮。共斩敌两万余人,俘虏三千人,其余淹死者不计其数。粗略估计一下,大约只有一千人逃了。
田旻亦在此列。
因考虑到众人人马皆疲,周燧下令诸军各自回营休整。
回到自己的营帐内,李休璟在贺谅地协助下脱掉了满是血污的甲胄,简单的沐洗后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仰面躺下。
李休璟睁眼盯着帐顶,似是若有所思。充斥着潮意的头发紧滑过耳际落在颧骨上。他手枕在脑后,用来御寒的裘衣也只盖了一半。冬阳映在他脸上,更显得他面容俊朗。
没一会,李休璟合上了眼。见状贺谅躬身退了出去。
而榻上的李休璟又悄然睁开眼,原本搁在脑后的手移了回来。从枕下翻了个做工精致的香囊出来,放在鼻下轻嗅。香囊中装着荀令十里香,这是裴皎然惯用的熏香。
浓郁至极的檀香揉进了丁香中,裹挟着极淡的甘松、零陵香、茴香的气息,还有一丝极淡的生龙脑香。繁复的香气搅和中一起,氤氲芬芳,清润柔和。
这个香囊是他请托长安手艺最好的绣坊所做,隔着她惯用的香,以此慰藉自己的心。透着香气他仿佛看到了她。他思念她,想继续那个未完成的深吻。
如今田旻又一次逃脱,意味着河朔的战局又可能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神策的征讨不知道何时能结束,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着回到长安。倘若他死了的话,以她的性子多半回去寻找新的盟友。
想到这里李休璟挑唇冷哂。
无论如何他都要活着回去,靠着平河朔之功,获得权力的同时,也向她索取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