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蝉鸣中,长安终于下达了两份敕令。一份是由李休璟出任神策军先锋,领右神策军两万人和周燧、王抱祯、王宥、蔡希烈四人汇合共同抗击河朔三镇。在天家父子和门下侍中想法一致的情况下,即便有中书令、尚书令作为阻碍,但是在三省权柄分化的情况下,还是无法影响敕命。
不过长安也没直接下令对要三镇如何。一面派人前往魏博和成德安抚田、李,又派人去淄青,劝阻其不要做叛臣。而三镇方面虽然也接见了长安派去的使者,但是迟迟没有任何表示。
大有要以此威胁的意思。
见三镇摆出这番态度,魏帝也没再忍。即刻下令让李休璟率军开拔与其他四人会合。而随着右神策军开拨在即,户部诸司也越发忙碌起来。
户部尚书拉着一张脸,看向底下一众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僚佐。
户部乃实权衙署,又掌支度国用。一有战事,就忙得不可开交。若是换做以往还好,先随便拨点军费,之后再掐着军费供给。大军自然得退回长安,左藏也不会捉襟见肘。这是个两难自解的好法子。
可是自打裴皎然进了户部后,不仅对局势清晰明朗,甚至还以宽以待人,严于律己的方式将户部把控了一半。此前整个户部都在为军费而努力。如今她暂时离京,出任同州巡抚赈给使,掌控力也随之减弱。这是他趁机夺回户部掌控权的好时候,但是他眼下摸不清陛下是个什么态度。毕竟还有份敕令,是直接送去了同州。
谁能保证陛下对她会不会另有安排。
经过三日的核算,右神策军由魏帝亲自登台相送,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
在右神策军离开长安的同时,另一份送往同州的制授也到了裴皎然手中。
这次来送信的,并非内侍省的人。而是翰林院一位年轻的学子。
裴皎然将来人请进府中,命令左右奉茶。
喝过茶,来人朝她拱手,“恭贺裴侍郎迁官之喜。”说着他深深一拜。
打量着来人,裴皎然目露疑惑。示意庶仆去接过他手中告身。
接了文书,正打算翻阅。只听见那翰林学士道:“裴侍郎此次在同州赈灾有功,朕深感欣慰。”他看着她眼露钦佩,笑道:“同州刺史刚亡于歹人之手,眼下同州又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便由您出任同州刺史,总领一切军政民生要务。”
裴皎然唇角微挑。其实按照规制来说,州府一共有四等官,除了刺史是一州长官外,下面还有通判官、判官以及主典。而通判官又分得极细,别驾、司马、长史都属于这一类。都是州府的上佐,长官之副。至于其他衙署,也是效仿中枢六部而设立。
换而言之,权德晦死了其麾下的上佐代替他掌管同州,才是合情合理。可是她却以便宜行事的权力,把持当地政治。
翻开告身,裴皎然面上浮起讥诮。转瞬又朝着那位翰林学士一笑,客气道了谢。又接过他手里的官服,这才派人送他离开。
等人走远,裴皎然再度翻开了告身。喉间翻出声哂笑。
她实在佩服魏帝在政治上的某些手段。
屈指摩挲着告身上,以朱笔特意标注出来的检校二字。裴皎然牵唇。这检校二字可真是意味深长,也十分巧妙。告身上也没有明确提及,是否将她从户部完完全全踢出去。只是免去了她户部侍郎的官职,同时又保留了判度支和参政知事的职权。
所以她现在的官职便是检校同州刺史参政知事,判度支。看起来的确是从三品,只是这检校二字放在此,又十分微妙。
按制来说,检校与守、兼、领、行等代理职务不同,不仅有临时性,甚至还有皇帝的监督性。换句话说,她现在虽然也只是暂代同州刺史,但却是代表皇权在监督。
同样检校二字背后的深意。是魏帝在警告她,要是她不能处理好同州的事情,让他满意的话。也就不要回长安了,随便找个地方去蹲着。
深吸口气,裴皎然打开了手旁的木盒。
深紫襕袍,金鱼袋,白玉蹀躞带,安静地躺在盒内。闭上眼,裴皎然仿佛看见前世的自己站在彼岸朝她招手,然后隐没在渐浓的迷雾中。
“裴侍郎,权家的人来了。”庶仆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请他们进来吧,去换壶阳羡茶来。”裴皎然并未合上木盒,任由其敞着。
不多时,庶仆领着两个中年人踏进了州府的大堂内。这二人正是权德晦的父亲和兄长。
此前她在权德晦的丧礼上,和二人打过个照面。
“权公,权大郎君。”裴皎然笑眯眯地唤了句。
话落庶仆刚好进来奉茶。二人瞬时抬首望向她,目光却顿在了那袭深紫襕袍上。
裴皎然面上笑意温婉,“这是陛下刚刚遣使送来的。由我出任检校同州刺史,以后裴某怕是要常常和二位打交道。”
权家父子二人笑意僵在面上。
“那就先恭贺裴刺史。不过裴刺史天纵英才,何需我们帮忙?”权父看了眼裴皎然,沉声道:“今日我父子二人来。只想问一句,我二子究竟是如何死的?”
话到最后拔高了几度。
凝视着权父,裴皎然惋惜一叹,“权刺史的确是因为暴民乱矢而死。这个答案,权公不满意么?”
裴皎然面上愧疚散去,只维持着一副和气模样。但画中满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那么老夫想问问裴刺史,这是何物?”说着权父摊开了掌心。
只见半截衣料躺在他手上。
裴皎然已经认出来,那截衣料属于谁。
那是神策军的衣料。也只有军费富裕的神策军才用得起这样的衣料。
笑了笑,裴皎然道:“不知道权公想要谈什么?”
闻言权父皱眉,似乎是没想到裴皎然居然变得这么爽快。
可是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自己要谈什么。
沉默良久后,裴皎然掀眼,“权公,既然你想不到要谈什么。不如由我来先谈谈这件事如何?”
“好。”权父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