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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棚设立在城外五里的地方,远望可以瞧见腾起的炊烟。路上的流民,也比此前少了许多,且大部分都聚在了粥棚附近。

“你给贺谅的锦囊里面写了什么?”李休璟忍不住问道。

闻问裴皎然挑唇,“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反正会是个很好的主意。”

窥见她眼中的锋芒,李休璟咂舌。催马和她一块奔上了粥棚附近的高坡,居高临下地望向棚内。

棚内的粥散着香气。百姓们皆端着碗在粥锅前排队等候,眸中满是对食物的渴望。粥一入碗,也不管烫不烫,径直喝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的,贪婪地吃着碗中热粥。

看着粥棚内的景象,裴皎然敛眸。她的思绪飘回了在晋昌遇见大旱的时候。那年赤地千里,整个河西颗粒无收,诸人都十分艰难。多处粮仓告罄,然仍有奸商恶绅勾结在一块,控制粮价好兼并土地。使百姓食草根树皮,甚至于食米肉,亦或者逃向域外成为流民。

她记得,那日她去公廨的路上。遇见一小孩抓着她裤腿,问她讨要食物。而她没有给。

因为州府县廨已经给不出一分粮食。而因为大旱饿死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为了防止尸体处置不当引发瘟疫,她必须下令驱赶要进城的流民。

毕竟晋昌是抵御吐蕃的重要防线,可又是弹丸之地,如何负担得起这么多流民?最终她为了一县百姓的生计,下令关闭了城门。而此事也成了她政治生涯上的抹不去的污点。以至于在前世时引发了民变。

彼时城门关闭后,底下传来的拍门声和谩骂声,汇聚在一块,一个劲地往她耳朵里钻。

她知道那是走到绝路时,发出来凄惶声。

然她没得选。

她作为父母官的同时,亦是朝臣,她的选择和立场注定不能光风霁月。只能自私狭隘。

所以重活一世,在面对百姓的生存时。她会在历经挣扎后,才做出选择。

“回去吧。”裴皎然沉声道了一句。

看着裴皎然步履蹒跚地离开,李休璟连忙追上去。在她上马后,亦翻身上了她的马。护着她往城内走。

二人回到驿所,又下起雨来。

李休璟点燃了屋内的灯,看着仰面而躺的裴皎然,他喟叹一声。雨声如擂鼓落在耳畔。

他不明白裴皎然怎么突然变成这模样。方才还意气风发的人,一转眼就变得十分沮丧。

在铜盆里绞了帕子。李休璟以帕抹去她脸上的水珠。

烛火下,她肌肤如玉,然却有难以掩饰地疲态浮在她四肢百骸间。胸口的起伏,证明她还有活气。

垂首看着她,李休璟道:“清嘉,你这是怎么了?”

“想起了在晋昌的一些事。”裴皎然声音闷闷的。

他知道裴皎然指的是什么,李休璟目光淌过温柔。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有对他们食言不是么?”李休璟伸手拥她入怀,“清嘉,你比任何人都做的要好。”

埋首在李休璟肩头,裴皎然疏漠道:“可我总觉得还差些什么。我原本是想借此机会以舆情让贾公闾失势,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揽过。这样一来许多计划都会因此搁置。”

“若什么都按部就班的行事,那贾公闾也做不到现在的位置。清嘉,你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李休璟拥着她,温声道。

闻言裴皎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拥着李休璟。而他则是一动不动。坦白说,她并不讨厌他,但也谈不上非常喜欢。但是此时,却又十分贪恋眼前人怀抱的温暖。

荀令十里香的味道,随着呼吸往鼻子里面蹿。李休璟抿了抿唇,他十分珍惜这个难得的怀抱。唯有贴近,才能够感受到她的心跳,让他知道她其实并不是无情者,只是那颗心藏在了冰山下,难以触摸。

阖着眸,裴皎然牵唇。她很想借这个怀抱所带来的体温,驱散萦绕在周身的凉意,以此竭力稳住自己混乱的思绪。

似乎知道她的予求是什么,李休璟任何一丝僭越的举动都没有。

时间在雨声中悄然流逝。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才将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裴皎然睁开眼,望向门扉,“有什么事?”

“裴侍郎,外面来了两个御史里行。正在楼下侯着您呢。”

是驿丞的声音。

思忖一会,裴皎然回了句知道了。迅速整理好襕袍,重新束发后出了门。

见两个御史皆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裴皎然转头嘱咐驿丞去准备四碗面来。自己和李休璟也跟着他们一块吃了。

待得几人吃完面,歇了一会。裴皎然方才开口,“查的怎么样?”

“各县受灾情况不一样。有的村直接被洪水冲垮了,百姓也不知去向。”蓄了胡须的御史看着她,“受灾的地方,不能再住人。最好重新选择建村。”

另一江淮来的御史接着道:“另外那些田地在水位退了之后,也得重新分配。”

听着二人的话,裴皎然揉了揉额角。果真相比赈灾,灾后重建的问题会更加棘手。知晓二人一路辛苦,又问了些问题,她遂命驿丞令二人去休息。

“你想我怎么配合你?”李休璟问道。

“玄胤只需到场便可。余下的,还是得看贺谅那边。”裴皎然喝了口茶,“他那边要是进展顺利,我们才能走下一步棋。”

她的暗子埋在了贺谅手中。这次能不能虎口夺食,全看贺谅。倘若不行的话,只能和这些士绅撕破脸皮。

“看你这模样,应当是胸有成竹。不过我好奇,长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李休璟目光微沉。

闻言裴皎然冷哂,“我们走后没几天,太子携了政事堂诸位相公前往南郊祈晴。可现在大雨只是时不时停一会,过一会又接着下。显然他们的祈求没起到任何作用。”

对于祈禳一事,她并无太多想法。在她看来罪己诏也罢,都不如实际的赈灾措施。但是对于执政者而言,祈禳和罪己诏都是稳固朝局的必要手段。

“清嘉,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河朔三镇会不会趁这个时候借机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