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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饮尽,裴皎然的目光从一众县令身上掠过。她知道权德晦之所把这些人喊来,一方面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权力,一方面则是要通过这些人之口,向朝廷诉说赈灾的难处。

掀眸望了望权德晦,裴皎然牵唇。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取了账簿出来,压在掌下。神色温和地看向一众县令,“大灾之年,我知道诸位都有难处。多余的话不必说了,只挑要紧的情况禀报。”

一众县令面面相觑,纷纷把目光投在权德晦身上。而权德晦则是一脸从容,仿佛是没看见几人的目光。众县令见状,兀自低下头。

见此裴皎然目露讥诮。其实这些人心里都门清的很,他们心中如同悬了杆秤,一面是自己的考课,一面则是治下百姓的生计。只是这百姓生计,远不如考课重要。

“怎么,诸位连一件要紧事都没有?”裴皎然一笑,“可我却有诸多疑问。”声音骤冷,目光从众县令身上掠过,“为何不见冯诩、大荔二县的吏佐看守粥棚?另外锅中的粥,诸位可有亲自看过其分量如何?又够多少百姓吃?”

见裴皎然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被点到名的两个县令,互相看看对方。

冯诩县令拱手施礼,“前几日的确有吏佐看守粥棚。但是流民跋扈,打伤了几人,又在粥棚里哄抢一通,我等只得暂时将人撤回。而县中义仓的存粮,也已经所剩无几。”

“到底是所剩无几,还是空无一粟。你们自己清楚。”裴皎然轻哂一声,“某倒是想问问诸位,这几年留县的税收究竟用在了何处?”

按制留县的税收除了公廨支用外,剩余的则会被存入义仓,以备灾年。同州这几年收成尚可,义仓中当有屯粮。即使是水患,也不至于各个县都无粮可食。而一县逢灾,刺史亦可按制让治下诸县方圆自给。

话音落下,惹得权德晦移目看她。而那两位县令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被裴皎然这么一训,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她职权远在他们之上。只得低下头。

其他县令也算是明白过来。眼前这位裴侍郎根本不是他们眼中好糊弄的女流之辈,不仅了解各县的手实,甚至还有足够的手腕。今日原本是他们合谋设宴要给她个下马威,不曾想却被她当做了找他们算账的机会。

“裴侍郎,诸位县令赶了这么久的路。还是让大家伙吃点东西吧。”说着权德晦吩咐起门口的守卫来。

扬眸睇他,裴皎然莞尔,“急什么?东西已经在炉上煨着,等会再吃。劳烦诸位回答一下,某之前的问题。”

被翻到明面上的问题,让诸位县令神色各异,垂首不言。余光却时不时瞥向权德晦。他们不知道她对同州实情了解多少,自然不敢妄言。

“粮存义仓。可连日大雨,义仓的粮食有不少被雨水浸烂的。某身为一州刺史,如何能让百姓吃这些粮食?”权德晦沉声道。

“那么刺史为何不向州中士绅,借粮赈济百姓呢?”裴皎然面上维持着笑意。

闻言权德晦挑眉,欲言又止,“这……”忽而长叹一声,“士绅也是百姓,更何况大多数士绅在同州颇具名望。某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呵,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可是据我所知,眼下有不少百姓卖田换粮。我倒是想问问权刺史,这百姓卖了田,到明年他们又盖吃什么?朝廷的赋税又该从何处来?”裴皎然面浮怒意,“我看权刺史这是打算官逼民反!搅得天下大乱,你才甘心!”

“裴侍郎慎言。这可不是政事堂,小心祸从口出。”权德晦语气淡淡。

“裴侍郎不在地方。不知道这些大户豪强往往都恶劣得很,且贪得无厌。我们这些微末小官哪里敢和他们……”其中一县令辩驳道。

“所以朝廷不就派我来了么?”裴皎然舒眉一笑,“你们不敢谈的事情,我来谈。”

随着她声音落下,权德晦眼中浮过讥诮。

惊雷砸在耳畔,门口突然起了骚动。裴皎然抬首望向门口,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聚在外面,各个手持农具。

望着门口因为被军士阻拦,而一脸愤怒的流民们,裴皎然回头看向权德晦。还不等她开口,铁器碰撞的声音传入耳中。

门口的军士和流民打在了一块。

“裴侍郎,流民意欲冲击驿所。保护钦差是某之职。”权德晦阴恻恻地一笑。

而裴皎然没说话,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权德晦。现下权德晦窜动流民攻击驿所,摆明了就是要断她后路,且不想按规矩玩。只是事情哪能都随他所愿?既然他要撕破脸皮,自己自然也能图穷匕见,和他一决高下。

“真的是在保护我么?”裴皎然笑睨了眼权德晦,剪手往门口走。

看着陡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裴皎然,同州镇兵的目露诧异。在流民的拳脚相向下,也没有反抗。而是小心翼翼地阻拦,似乎是唯恐自己伤及到这些流民。

终于流民手中的农具,落在了一名军士的身上。门口的将领瞬时抽刀高喊,“朝廷的钦差就在此处。尔等要是再敢越雷池半步,杀之无赦。”

掀眼望了眼说话的将领,裴皎然冷哂。

这些流民被人为的窜掇至此,将原本无任何明确利益诉求的他们,变成了充满怒火的发声团体。而自己口中的命令,亦将决定他们的生死。

脑中浮现起在两世在瓜州所历种种,裴皎然阖眸。两地的百姓都一样被愤怒所裹挟,情绪难定不说,聚在一起之后,许多言行已经开始偏离之前的诉求,甚至于开始不断地下跌最终崩溃。

但眼下这个情况,也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权刺史,民为邦本。而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裴皎然笑眯眯地看了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权德晦,“你说倘若朝廷要平民愤的话,什么方法最好呢?”

权德晦脸色微变,却仍旧正色道:“裴侍郎什么意思?这些刁民实在可恶,还望侍郎随某暂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