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敕命已出,作为臣子断然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贾公闾欲再言,忽有霹雳落入殿中,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要下雨了,彦昭快些回去吧。”魏帝温和一笑,“眼下朝廷日子艰难,少不得要你们替朕分忧解难。所以啊你们得好好保重身体。”
待贾公闾离开以后,魏帝目光陡然间变得阴沉起来。他捧裴皎然入户部,本来是想借着她的手去整顿此中积弊。本以为她能替他做不少事,而他则可以和太子里应外和,削弱藩镇势力,整顿朝政。没想到她锋芒露得太早,以至于让贾公闾起了疑心。
不过么他还是相信,她有能力从局中脱困而出。
贾公闾出了立政殿,刚好遇上回来复命的张让。
二人对视一眼。张让打发身旁的小内侍在一旁候着,自己则同贾公闾往一旁走。
见四下无人,贾公闾还是压低声音,“巨珰以为陛下此举,意在何为。”
“不要轻易揣测帝心。我倒是觉得陛下也不怎么喜欢裴皎然。前几日还让王玙替她算了一卦。”一甩手中尘尾,张让缓声道:“意思是嫌裴皎然太过张扬,要她学会收敛一二。所以你莫要太在意她。”
话落耳际,贾公闾眼中闪过不悦。却仍旧面沉如水,“巨珰所言极是。不过她既然要去巡查盐利,何不如借机给她个教训?”
“相公此事何须问某?您是尚书令,某可不是。”张让说罢一笑,拂袖离去。
天幕中墨色愈来愈浓,连带着风也变得沉闷起来。贾公闾理了理衣袖,绕开刚刚张让所站的地方。
另一边,裴皎然也赶在大雨落下前回到了宅子里。
瞥见自家廊庑下站着一白衣文士,裴皎然目露了然。朝着白衣文士一笑,“伯玉叔,阿兄怎么把您也带来了。”
“郎主让在下管了回易。眼下回易已有小成自然得来向您禀报情况。”伯玉叔面上笑意温和,“郎主出门去了,您要等他回来一块用膳么?”
点了点头,裴皎然进了屋。脱下襕袍,松了幞头,便一脸疲惫地往榻上躺去。惊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砸落在瓦檐上,又顺势淌下。连成了一条条雨帘。
被嘈杂的雨声所扰,裴皎然翻了个身,人往毯子里一缩,只露出一双桃花眸来。她抬手揉着额角,眉头也攒成一团。窗外的白衣文士见状,招呼屋内的婢女上前伺候。
“不用了,让我一个躺会就好。”裴皎然疏漠道。
只听门口有脚步声传来,环佩声璆然。一清俊公子自外而来,屏退了屋内的婢女。笑眯眯地看着蜷缩在榻上的让,叹了口气。无奈地走了过去。
知晓是裴湛然来了,裴皎然翻了个身。打量他一眼,“阿兄此行似乎很顺利?”
闻问裴湛然不答,反倒是起身打开了一旁案上的食盒,从里面端了碟糕点出来以及一盘鲜红诱人的樱桃出来。
“今天刚到的樱桃,你尝尝看。”裴湛然搬了胡床坐到床旁与她相视,“回易进行的很顺利,眼下大约能有二十万贯入账。”
接过樱桃,在手里端详一会。裴皎然丢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荡漾开。她吐了核出来。
“辛苦阿兄,倒是比我预想中要多。”裴皎然吃着樱桃,莞尔道。
裴湛然笑道:“怎么不见那家伙?”
手顿在了糕点上,裴皎然皱眉,“阿兄是在说李休璟么?”
“不然呢?你莫不是踹了他,又找了个年轻英俊的郎君?”
闻言裴皎然移目,捻起碟里的玉露团小心咬下一口。
“他外出巡视去了,等他回来我会将此事转告他的。”咀嚼着糕点,裴皎然面色寡淡地道:“阿兄若是无事,还是尽早回终南山的精舍吧。”
“好。对了我回了一趟家,这是那个碧扉娘子拖我带给你的。”裴湛然从袖袋里取了个香囊出来递给她,“那娘子很思念你。一直在问我能不能带她一块来长安陪你。我瞧你这里冷冷清清的,的确需要一个人来。”他正欲说下去,却裴皎然盯着他手里的香囊发呆。忙噤声不语。
裴皎然接过那个针脚扭曲的香囊,垂下首里,声音闷闷,“她和我不一样。而且诚如先祖手札上所言,行于权力场中,就得先学会藏好软肋。否则软肋一旦暴露于人前,便会引来倾覆之祸。更何况我眼下行于危崖,且危在旦夕,何必拉她一块陪我赴险?”
她前世欠碧扉一命。重活一世,只希望能够护她周全无恙,长命百岁。
“嘉嘉,倘若我不来长安。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回家了?我虽然不及你对于政治变化的敏锐,但也看过先祖留下的手札,也算是略知一二。朝堂上风云诡谲,我想多一个人帮衬你也是好的。而且你看先祖的手札里也不是记载了,她招揽了一批得力心腹么?况且独木难支,要不是我帮不了你,只能拖你后腿。我都想亲自动手了。”裴湛然笑道。
“阿兄,何必妄自菲薄。你亦有你所擅长之处。”裴皎然将香囊搁在一旁,“我不是不想要帮手,只是不愿意拖她和我一块。她自当有她的一方天地。无论她想做什么,我都愿意无条件地支持她。”
睨她一眼,裴湛然摇首,“行。就你将那两个老妖怪留下的手札,看得明明白白。走吧先去吃饭。瞧你,才两个月没见,人就瘦了这么多。”
闻言裴皎然舒眉一笑,下了榻。打发裴湛然先去外面侯着,自己则拿了一旁衣栉上的披袄穿上。
食案上的菜都是淮扬菜,味道清淡可口。
一吃完,裴湛然伸手揉了揉她脑袋。带着伯玉叔和婢子一块离开了。
宅子里又变得空落落的。
裴皎然坐在榻边,望向无尽雨幕。不由得想起了裴湛然刚刚说的话,又摇摇头。她知道阿兄是在替她考虑,但是她也清楚,以她如今的实力,根本无法护住身边人。
而且她经过两世所历已经明白,家族于个人而言,不过是入此中的跳板罢了。你的路要如何走,却不是家族所能够影响的。
昔年王谢二族如何强势,如日中天。可是经侯景之乱,百年繁华皆做粉齑。宇文一族虽得掌天下,结果还是为普六茹所灭。翻阅史书更知琅琊王氏虽强悍,却也不得面临分宗,而以求自保及新生。
收回目光,裴皎然又阅了会书。方才合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