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她的话,元彦冲如临大敌一般。睇目四周迅速奔至案边,拿起搁在其上的辟雍砚一脸警惕地望向她。
见状裴皎然微微勾了唇,抱臂道:“殴伤人可是要处徙刑的。元彦冲,你我总算相识一场,不管你处于什么目的推举李休璟。但是我希望你明白,他和你们不一样。”
“难道你们就一样?”元彦冲问道。
闻问裴皎然好笑似得看他一眼,唇梢缓慢扬起,也不回答。径直推门离开。
重沐于烈阳下,裴皎然伸手握住叶间投下的光线。她与李休璟说相似,却也并非完全相似。但两个人有个共同点,就是皆被他人视作可随意丢弃的棋子。
她不想再做他人手中棋子,她要成为赢家重新制定牌桌上的规矩。然而这条路上必须要有盟友作为助力,否则容易腹背受敌。当下只有李休璟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如果这个盟友,不再值得信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舍弃他。所以在此之前她会邀他并肩同行,同时也会提防着他。
等裴皎然慢悠悠地回到户部的公房,赋税的计算已经接近尾声。等全部算完,太府寺的人则会将所收到的赋税统计好,之后再移交给左藏库。
留了殿中侍御史在此看着,裴皎然寻了个由头去比部看看那吕姓主簿账目算得如何。三司账目繁杂,重新核算自然没那么容易。所以查出问题也需要时间。
比部拨算盘的声音和户部不分伯仲。一众僚佐聚精会神地在核算账目,以至于都没察觉到有人进来。
裴皎然看了半晌,忽然听见物品落地的声音,移目去看。只见一枚算筹落在地上,一白皙手指正在将其拾起,腕上还戴了个玉镯。
是个女郎。
那人拾起算筹的同时,也抬起头。恰好迎上裴皎然温和的目光,脸露喜色。腾地一下站起身。
“清嘉!”女郎笑道。
闻言裴皎然微愕,旋即挽唇,“阿箬你怎么会在比部?”
阿箬却是一笑,“比部不好么?我可不想一辈子困在宅子里,那样太无趣了。”
“你忙完了么?忙完了我们俩出去聊吧。”
阿箬身份特殊,有些话也不适合在比部公房说。
闻问阿箬点点头,同一旁的书吏交清了手中事务。在一片恭送声中,拉着裴皎然离开了比部的公房。
二人刚走出来,便有内侍上前向扶。不过阿箬反倒是摆摆手。
“不必跟着我,我要同清嘉说会话。”说罢阿箬挽着她往东宫方向走。
望了望阿箬,裴皎然抿唇。阿箬姓韦单名一个箬字,是上任中书令韦国老的独女。与太子青梅竹马,二人感情甚笃。与四年前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你之所以在比部,是因为太子不在长安吧?我猜太子去东都巡视了?”裴皎然揶揄道。
韦箬闻问伸手戳了戳她,“清嘉,你非要戳穿我么?你是不知道东宫有多无聊,偌大一个地方,没几个人能说上话。要是换你来的话只怕是更无聊。”
听着韦箬抱怨的话,裴皎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若换作她待在东宫,看似尊贵,实则是枯寂无比。她没有办法忍受那样的日子,即使再尊贵,都不如自己手握操控一切的权力。
所以即使见过权力场上的阴冷黑暗,重活一世她还是愿意义无反顾投入其中。能否拥有枕边人她并不在乎,但是如果枕边人能给她带来利益价值,她也愿意牺牲一二。
她清楚,权欲二字早已刻入她血脉中,同样她十分喜爱权臣的烙印,也愿意为此付出。
所以她理解韦箬的渴求。与未来君王成为爱侣,只是接触权力的某种途径。并不需要耽溺于此,却可以借此来谋求更多利益。
“是无聊,所以你就来比部帮他们算账了阿。那你算得怎么样了?”裴皎然笑着问。
“哪有那么容易算出来。你是看出来延资库的账册有问题么?”将宫婢送来的酸梅饮递给裴皎然,韦箬叹道:“你倒是给比部找了个好差事。”
喝了口酸梅饮,裴皎然舒眉,“不正好解解你的无聊么?延资库账册有篡改痕迹,虽然不明显,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
“比如?”韦箬问。
“墨迹不一样。”
历朝历代在篡改账册一事上,向来都是屡禁不止。手段也是层出不穷,最离谱的是本朝文帝时并州刺史贪墨赈灾款,居然伙同僚佐重新伪造了一本账册,正当他们以为可以蒙蔽御史的时候,却被发现端倪。州府的账册是有规制的,并州那本并不一样。
至此之后朝廷将账册悉数做上标记,以防止有人伪造。
唇际扬笑,裴皎然道:“账册有制作的规制,每本都有标记。所以延资库只能再某些地方添一笔。要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好大的胆子。”韦箬拍桌怒道。
“许是背后有人撑腰吧。不然哪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裴皎然冁然莞尔,捏了捏韦箬的脸,“总之无论你在比部看到什么,都不要去理会。”
“韦箬!”
一抹柘黄窜入视线里,随之而来的是白檀香的气息。
认出来人的身份,裴皎然折膝一拜,“下官裴皎然叩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太子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忽又跟想起什么似得,沉声道:“你就是那个写上奏阿耶免除瓜州赋税的裴皎然?昌黎公的爱徒?”
闻问裴皎然颔首,“正是下官。”
“你那篇奏疏很好。行了,孤和太子妃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太子瞥她一眼,面沉如水。
“喏。”
人家是小别胜新婚,自己待在这里是颇为碍眼,还不如快些离开。不过她听太子的语气似乎对她多有不满,想来多半是因为她转投贾公闾的缘故。
揣着思绪回到户部时,正好遇见政事堂派来传话的庶仆。想她转达了政事堂的意见,同意她继续让比部核算三司的账目,一旦发现问题。她可以直接拘人入御史台。
庶仆传完话,三司众僚佐面色一变。愁容满面地望向裴皎然。
“诸君放心,等夏税入太府寺。我们再来合账。错者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