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剩下她二人,元彦冲也不担心会有人听去。在裴皎然了然的目光下,点点头。
“还有独孤忱。”元彦冲看着她,语气寡淡道:“眼下中枢什么情况,你应该知道。贾公闾与独孤忱勾连在一块,对我们多有掣肘。据我们安插在他身旁的眼线说,独孤忱同其常有往来,且时常送礼给他。”
听着元彦冲的话,裴皎然皱了皱眉。她记得她和李休璟合谋烧了辎重库后,得知消息的独孤忱迫不及待地赶回凉州。
当时她便觉得辎重库里的东西,对独孤忱来说意义非凡,且得贾公闾看中。今日元彦冲的话,更是验证了她的猜想。
裴皎然垂眼低笑,“我可无权查节帅。你既奉令出长安,如何不能查他?我顶多从旁协助你。”
“中枢暂时没想让你查,只是希望你能多盯着独孤忱。你也和他有仇吧?”元彦冲面上虽然因她之前的话而不悦,但语气依旧平淡。
裴皎然正打算饮口茶时,忽然听见元彦冲激她的话。面上笑意忽敛,转瞬抬首。重重搁下茶盏,在元彦冲目光投来时,又若无其事地一笑。
就算她和独孤忱有仇,但这点不足以驱使她为他们做事。
“你是昌黎公爱徒,大家都很看重你。今年是你在瓜州最后一年吧?”元彦冲放缓了语气,温和道:“等你明年考课居首,台省官还不是任你挑。若再悖逆,于你仕途无益。”
他看着裴皎然,神色复杂。
不得不说裴皎然运气真好。虽然并非显贵门阀世家出身,但却能得昌黎公看中,此等幸事足以让旁人侧目。如今虽然只是七品县令,但在政事堂许多人眼里,待昌黎公致仕,她便是其位置的接班人。
裴皎然眸中笑意却在瞬间散去。政事堂那几个老头让元彦冲带给她的话,字字句句皆是威胁。
朝中官员共有数万名,能着紫服绯者却没多少。可一旦入仕,成为身着浅青公服的流内官,没有哪个不希望自己能够更换服色。裴皎然亦如是。
前世她顺着武昌黎,还有同一立场中那些人的安排。顶着中上的考课结果,仍旧换下了那身浅绿襕袍,入台省。后一路青云直上,跨进政事堂的大门和贾公闾他们分庭抗礼。
如果这一世她次次忤逆那些人,不走他们给她铺好的路。以那些人的冷血,多半会在年末的考课上让她吃尽苦头。他们甚至会不惜给她个下下等的考课结果,从此断了她的仕途。
反正这个棋子废了,还会有新的棋子在欲望的驱使下,前仆后继地投入他们。
没有人能拒绝权力的诱惑。
沉睫敛眼,裴皎然叹了口气。她已经得罪了贾公闾,要是再得罪那些人。就算能够侥幸回到长安,只怕仕途也不会顺利。甚至于还不如前世的李休璟。
“他们希望我做什么?”
“盯着独孤忱。还有几月就是独孤忱寿辰了,你最好能找到他和贾公闾通信的证据。”
裴皎然闻言允首。
御史出巡的时间有限,元彦冲无法在河西就留。而且他留得越久,贾公闾便会疑心他们发现了什么。届时他们想反击就更难了。
见裴皎然神色冷淡,元彦冲道:“清嘉你也别这样。只要贾公闾一日势大,对我们都没好处。早日扳倒他,何愁不能肃清朝野。”
“我知道。”裴皎然微笑道。
可真的能肃清朝野么?所谓的公正无私,为国为民,无非是在铲除异己后,换上一批属于自己的人。然后胜者继续在朝廷里呼风唤雨,进行权力的延续。
正说着门外传来崔县丞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坐下。同时唤了崔县丞进来,一块来的还有被狱卒押着的李虔。
李虔手脚皆带着铁镣。
一看到裴皎然,李虔目露愤恨。若非被两个狱卒押着,只怕要冲上前和她扭打在一块。
低头默默饮了口盏中残茶,裴皎然面上浮起和煦笑容,看向李虔。
“明府、御史。罪官李虔已经带到。”楚宥躬身禀报。
闻言元彦冲搁下手中书卷,看着面容枯槁的李虔,微微蹙眉。很显然李虔在县狱里已经受过刑,且还被人折磨过精神力。动手的人正是裴皎然,否则他也不会一见到裴皎然就这么愤恨。
“明府,您要的卷宗记录已经全部拿过来了。”崔县丞看看二人,笑眯眯地道:“是现在给御史看么?”
“等会。裴明府留下,其余人都各自去忙吧。”元彦冲沉声道。
虽然元彦冲留了她下来听审,但是裴皎然还是十分自觉地避到了一侧的公房里。御史台有御史台的规矩,她这个监临官兼举告者,必须在御史审问被举者时回避。
反正李虔结局已在她掌握中,所以裴皎然并不在乎元彦冲会如何审他。
起身在一旁的柜架上拿了本《越绝书》来看。看了一会,裴皎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慢悠悠踱步到门旁,推开一丝缝隙。侧耳细听起李虔和元彦冲的对峙。
目前来看,二人居然不相上下。
李虔甚至在某些问题上把元彦冲反驳到哑口无言。
见此裴皎然轻哂,“御史台这些冷峭,怎么容得下元彦冲这个笨蛋。”
“背后说御史坏话,小心遭雷劈。”
熟悉的声音入耳,裴皎然转头。只见李休璟站在窗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手在窗上一撑,长腿继而一迈,轻巧地翻了进来。
“刺史有门不走?”裴皎然冷笑道。
“御史问话,无关人等暂避。”李休璟放轻步子走到她身旁,从门缝里望元彦冲,“他没你伶牙俐齿。不过么倒是非常像御史台冷峭们的尖酸刻薄。”
瞥了眼李休璟,裴皎然往旁挪了挪。
二人聚精会神蹲在门后听御史推问,时不时交头接耳两句。
“李虔也是好口才啊。”裴皎然感慨道。
“他不如你。你可是把元彦冲堵得哑口无言,他那顶多算狡辩。”李休璟扬唇,“死到临头了,还想攀咬你。”
“人都有求生欲。”
所以她也能理解李虔的行为。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看样子他在御史手底下是活不了。”
裴皎然笑了笑,“那只怪他运气不好,被我抓住了把柄。”
二人正说在兴头上,眼前的门突然被人推开。闻声二人仓促往后退,还没站稳只听见头顶传来疑惑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是元彦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