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府,坐下来聊聊?”元御史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笑眯眯地道。
斜眄眼面前的元御史,裴皎然依言走到他身旁坐下,“元御史要问什么?”
“几位相公对你的行为很不满意。”元御史看着裴皎然,语中亦有不解,“为什么要和李休璟走得那么近?他和我们立场不一样。”
“元彦冲。”裴皎然冷声直呼其名,“你们一定要管别人的立场是什么?他的立场是什么很重要么?”
“当然。没有立场的人,很容易倒戈。更何况他还是独孤忱治下的刺史,你能保证他将来不会转投贾公闾么?”
察觉到元彦冲语中对李休璟的不信任和鄙夷,裴皎然眼露讽刺。她没有回答元彦冲的问题。
在这些人眼里,立场远比其他重要。因为他们信奉,在权力场中必须要有立场。有了立场才能同仇敌忾,否则就如散沙。
然所谓立场,无非是因为有共同的利益诉求罢了。若是有人背离了一方的立场,或者从无立场,将会面临被朝局抛弃的危险。
一人是无法组成利益的,群体才能有利益诉求。
瞥了眼裴皎然,元彦冲蹙眉。在外人眼里裴皎然是宦门新贵,昌黎公的得意门生,在行事上素来不卑不亢,亦不谄媚。可昌黎公私下和他说过,她虽然不在高门,但门风甚佳。是棵好苗子,他们可以放心。
炉上茶水蕴着香气而沸。
“裴皎然,你斩了赵恒。他们没意见,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知会。李虔的事,你也做得过于草率。还有……”
听着元彦冲一件件数落起她做得让中枢不满意的事,裴皎然眸光骤冷。很是无谓地笑了笑。
“所以呢?中枢打算怎么处置我?”裴皎然笑问。
她神色自若,眸中是洞穿一切的锐利。她清楚御史台的手段,也知御史台信奉,不管你有没有错,只要他们说你有错就是有错。
见裴皎然这模样,元彦冲不禁揉眉。人人都说御史是鬼见愁,要他说这裴皎然才是最可怕的。
纵然中枢其他人不满她行径,还不是得给昌黎面子。不得过于为难,要让她明年顺利通过考课回到长安。
思付一会,元彦冲开口——
“李虔的事,你是何时发现的?”
“一月前。”
“可你举告的证据却是长达数年。你根本就是玩忽职守,监察不力。”
“他谨小慎微,贪墨由小及大,直到今年才露出马脚来。”裴皎然面上扬笑,“他任县尉已有六年。御史台之前巡查时,不也是没查到他的罪行么?”
轻巧一言,将祸水引到御史台头上。
元彦冲嘴角抽搐。他恨不得给裴皎然一点教训,省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那你如今举告,仍旧等同于渎职。县令与僚佐当互相监管。僚佐有罪,上官也要论罪。”
“我自知失职,一经发现即刻举告,并呈罪己书。按律最多罚俸一年。”
“但你并未追究其他人,某怀疑你有包庇的嫌疑。”元彦冲沉声道。
“御史说我包庇可有证据?与李虔有瓜葛的胥吏,我已惩处过。”
“你所谓惩处是什么?”
“鼓励自检。自检者赏罚均有,此为驭下之道。”
裴皎然的回答毫无破绽,甚至有理有据。
元彦冲一直盯着裴皎然,无论怎么问。她的眸光都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无半点惧意。寻常官员见到御史,哪个不是心惊胆战。
他见过的诸多官吏中,只有那些紫袍的资深高官身上会有这种风轻云淡。
“这算什么处罚。官员有罪,自当按我大魏律定罪,岂容你轻言。”
“县廨正值用人之际。且吐蕃来犯,许多事情少不得要他们从旁协助。”
“这也不是你无视律法的理由。”
“倘若瓜州陷落,今上必将震怒。这个责任你我都担不起。”
元彦冲被她噎住,愣在原地。
此刻裴皎然却觉得自己头越发昏沉,连带着身体也跟着酸痛起来。她实在不想跟元彦冲多废话了。上辈子在御史台时,她就觉得他有些蠢笨,如今更是觉得他脑子不够活络。
忍下了拽着元彦冲揍他一顿的冲动,裴皎然默默掐了掐自己手心,以此提神。
“御史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裴皎然温声笑道。
元彦冲皱眉不答。他还能问什么?无论他问什么,都能被裴皎然有理有据的怼回去。可中枢其他几位相公,又说这次要给裴皎然一个教训。
“你上任已有三年,去年岁末才发现李虔受赃一事,按律为失察。当罚俸一年,并笞三十。”元彦冲沉声道。
闻言裴皎然非常爽快地点点头。
她就知道,政事堂另外那群老家伙是不会放过她这个悖逆者。
看了看她,元彦冲道:“那明府随我去州狱吧。”
裴皎然正欲起身,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还来不及扶住椅子,整个人就向后栽倒。
被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元彦冲刚想俯身查看情况。却听见大门被踹开的声音,眨眼间李休璟冲了进来。
见状元彦冲横臂拦住了李休璟。
还不等他开口,李休璟的横刀竟然指向元彦冲。
“李玄胤,你疯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为晋昌劳心劳力,你们御史台就是这样对勤政官员的吗?”李休璟怒道,“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晕倒的。”瞥了眼刀锋,元彦冲往后挪了挪。
“只许罚俸一年。政事堂那边你敢多说一个字,我立马写信给昌黎公。然后上奏尚书度省,告你栽赃。”李休璟抬手,刀锋直指其咽喉。
“李玄胤,你信不信我弹劾你威胁御史。”
“你大可以试试。”李休璟一脸跋扈,“废话少说,你到底同不同意。还有赶快给我让开,我要带她走。”
瞪着李休璟,元彦冲并不开口。虽然他与李休璟相识多年,但却是头一回见其如此袒护一个人。
刀上寒光熠熠,李休璟眸光也冷得可怕。
对峙良久,元彦冲默默退到一旁。他这个文官和李休璟一比,不说力气,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大截。
见元彦冲让开,李休璟收起横刀。径直走过去,俯身查看裴皎然的情况。探过鼻息,又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头上一片滚烫。他忙将人抱起,走向一侧的床榻,将人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