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裴皎然目露疑惑,不过瞬时她就想明白了李休璟想干什么。高宾不可能放他们顺利回到瓜州城,此刻一定放了消息出去。有一会贼人假冒刺史入营行窃,盗走军中机密。
眼下回瓜州没那么容易。唯有回到悬泉镇窝着,以灯下黑的手段暂且蒙蔽住高宾。他们则在旁伺机而动。
摸了摸下巴,裴皎然眼露赞赏。
“刺史请跟卑职来。”那人忙起身道。
众人翻身上马。裴皎然眯眼看着朝她伸手的李休璟,极不情愿地伸手握住。他肩上施力一拉,她轻巧地跃上马背。
“走。”
众人振缰奔回悬泉镇。
此时悬泉镇灯火皆熄。
李休璟睇目四周,下令贺谅带人用布将马蹄裹了。以免让镇中军户发觉他们回来。
方才说话的那人将李休璟一行人,带到悬泉镇一座破旧庙宇前。
看着面前庙宇,裴皎然深吸口气。看样子她又得风餐露宿。
一行人进了破庙。李休璟站在主殿前,望向眼前一众悬泉守捉兵。
“刺史,委屈您先在这待着。”那人垂首恭敬道:“小的先回去和镇将复命?”
李休璟沉眸并不说话。
即便对方投诚心思明显,但他仍然无法完全信任他们。
思忖一会,李休璟道:“贺谅你跟他们一块去。”
“喏!”
言罢贺谅跟其中一人互换了衣裳。李休璟上下打量他一眼,确认无误后才让他跟着那伙人离开。
“大伙都去休息。我和裴明府守夜。”李休璟看着亲卫们道。
“大将您去休息吧。”亲卫中有人道。
“无妨。我正好有事同裴明府相商。”李休璟摇摇头。回头看了眼盘腿坐在神龛上的裴皎然,眼露笑意,“你们好好休息便是。”
听得脚步声渐进,裴皎然睁眼。手作拈花状,沉声道:“尔等凡夫好大胆子。竟敢擅闯本座的地盘。”
冷斥声入耳,李休璟止步,抬首虚睇她一眸。凤眸中笑意分明。
“神可否赐我一梦。”李休璟嗓音低沉。
“不交香火钱,还想求神办事?”裴皎然轻哂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叠信笺递过去,“拿去看吧,这是高宾和独孤忱往来的书信。军中另外一个细作,我把他捆了藏在某处。趁着时间尚早一并去审审他如何?”
沉眸打量裴皎然一眼,李休璟允首。安排好守卫,才翻墙离开破庙。
二人在镇上穿行,止步在一处枯井前。
指了指枯井,裴皎然笑道:“刺史自个把人拉上来吧。我头晕得很,还崴了脚。”
“当真崴了脚?要不我替你瞧瞧。治个一般的跌打损伤,我还是挺在行的。”李休璟凑近裴皎然笑道。
他贪恋在守捉营里的她。
白了李休璟一眼,裴皎然往后退去。抱臂倚着石墙,神色颇为悠哉。
见裴皎然这模样,李休璟冷哼一声。走向枯井,拉了拉绳子。确认绳子上捆着人,使力将人拉了上来。
那人仍是昏迷状态。借着月光李休璟俯身去瞧他。鼻青脸肿的,显然是挨了一顿毒打。
取了那人身上符牌来看。
此人叫郑通,河州枹罕县人。李休璟闭着眼回忆起来。来之前他已经翻阅过悬泉守捉营里所有人的军籍档案,还有其他资料。此人家中尚有老母奉养,有妻室和一弱儿。头上还有个早年就外嫁的姐姐,很多都没有来往。他家祖辈都是抱罕的农户,而他在十年前应朝廷征调入伍,参加了烽燧堡之战。平日家中开销全靠他的军饷接济。
看样子底细确实干净,也极为普通。
李休璟拍了拍郑通肩膀,“醒醒。”
“仙女饶命啊。是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您。”郑通腾地一下爬起来,磕头如捣蒜。
郑通挨了裴皎然一顿打,又被倒吊在井里许久。本就头晕眼花,在黑夜里根本认不出眼前的李休璟。神色茫然又惊惧。
李休璟继续发问道:“郑通,河州枹罕县人,显庆三年应征入伍。在独孤忱麾下,参与过烽燧堡之战,后在高宾麾下做了火长。你家中贫苦,而朝廷募兵即可供给衣食,又可免征赋役,你因家中生计而入伍对不对?”
正四品的刺史虽然远不及京官尊贵,但是世家身份加持,在下层军士眼里已经是望尘莫及。郑通这会子认出了李休璟,当他还不知道自己给人当细作的事,是他碰巧路过此地,救了自己的命。已然把他当做了救命恩人。
“刺史见谅,小的也是无法啊。您知道的赋税严苛。”郑通摸了把泪,哭到,“入伍以后才知道,原来还有边将贪军功,冒名顶替的情况。早知如此,我又何须入伍呢?还不如在家里种田自在。”
边将贪功,冒名顶替下层军士的军功是军中陋习,历朝历代便有。本朝太宗曾严令禁止过此事,但至后期愈发严重,屡禁不止。原先本朝还是沿袭前朝的府兵制,可因边将贪功不止,渐渐再无人愿意入伍。先帝不得已将府兵改为募兵,并且给予衣粮,免除徭役,这才有所改善。
但天高皇帝远。就算朝廷会安排御史下来巡查,可也无法完全禁止此事。
李休璟听了皱眉道:“别扯其他。我只问你一句,独孤忱许了你什么?”虽然他已经猜到独孤忱用了什么手段,但他依旧问了一遍。
“小的……”郑通眼里真正露了惊惧。
他知事情已经败露。若想活命只得吐露实情。
“节帅给了某一大笔钱。要小的替他在城里散布流言。”郑通咽了咽口水,“说刺史您装病是为了避战。是小的一时财迷心窍,才会如此。”
和自己所猜无差,李休璟继续道:“那么你可知是谁透露了瓜州城军士换防的时间。”
郑通目光闪烁,垂首不敢看着李休璟。含糊着回答,“小的哪能接触到这里机密。许是另有其他人吧。”
“呵。”李休璟冷笑一声,“为了一己私利出卖自己的同袍,引敌入境。我再问你一句高宾的事你知道多少。”
郑通唇齿嗫喏,“这……小的可不敢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