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裴皎然已经起身。她站在镜前看着自己,惨白面色在那身鹅黄襦裙下,更显得无比寡淡。她深吸一口气。
褪去身上的襦裙,重新换上那袭浅绿色圆领襕袍。虽然脸色依旧惨白,但目光熠熠。正色推门而出。
很好。这次出门没看见李休璟。不过道谢还是应该的。
迎着天光裴皎然负手漫步在刺史府。巡逻的府卫各个都跟没瞧见她似得,目不斜视。在她询问李休璟在何处时,止步指了个方向。
刺史府的校场。
刺史府设有校场并不是罕事。刺史掌地方军政,亦要练兵。不过既是校场,自然不可能只有操练。
裴皎然来的时候,校场上颇为热闹。将士们聚在一块演武,呼喝声似可震天。
高台上的李休璟睇目四周,余光落在了不远处一点浅绿上。偏首对着副将吩咐几句,自个下去寻人。
“你醒了?等会一块用朝食吧。”李休璟一脸温和地看着她。
“不必。县衙公厨会备好,再说了县衙还有事情要处理。”说罢裴皎然向他作揖,“多谢刺史收留,下官告辞。”
“裴皎然。”
听见李休璟唤她,裴皎然转身。只见对方抱臂倚着木柱,一脸温和,“你难道想和独孤忱的人一块吃早饭?我不是更好么。”
笑容温和,可吐出来的话却是恶意满满。
“刺史府朝食还没准备好吧。那刺史能不能带下官去靶场转转。”裴皎然口吻疏漠。
“你手上有伤。”
“无碍。”
言罢,李休璟只得拉着她往远处走去。
李休璟将她带到了一处靶场前,命火长取了弓箭过来。一脸迟疑地看着裴皎然,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它给她。
将弓箭和箭囊递给裴皎然,李休璟沉声 ,“你该不会打算把靶子当做独孤忱,狠狠射他几箭,出口恶气吧?”
白了李休璟一眸,裴皎然将箭囊背在身后,挽弓搭箭,瞄准靶心。她身形极稳,前腕平后手肘亦平。拉弓的手指屈着,快狠稳地射出了第一箭。
一旁的李休璟叹了口气,也瞄准了靶心。精准无误地射出一箭。
二人似乎在比试一般,一人一靶,谁也不肯轻易想让。不多时箭囊中的箭,已经所剩无几。
“刺史,为何要叛出家门。”四下无人,裴皎然出言询问起李休璟本人的事。
“你觉得呢?因先祖荫庇入朝,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么?皇权更迭,又有多少世家没于此中。人不应该一条路走到黑。那你又为何入朝呢?以寒门攀上世族,实在不理智。”
说话的功夫二人同时射出一箭。
裴皎然挽弓眯眸,“我想名留青史。”搭在弦上的手一松,箭离弦,掠向靶心。
“真话?”李休璟挑唇,话中满是不相信。
不再理会李休璟,裴皎然继续重复着挽弓搭箭的动作。她的箭法很好,好到让李休璟都自愧弗如。
“绝无虚言。”裴皎然声音闷闷,“名留青史,位列太庙。难道不是好事?”
裴皎然从箭囊里抽箭出来,只听得李休璟含笑的声音,“你的箭法很好,是谁教你的。”
闻言裴皎然一愣,箭也脱手落在地上。
她箭法谁教的?那是她家祖传的箭法,更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有回答李休璟,裴皎然去摸箭矢。打算再射一箭,却摸了个空。只好道:“历来擅箭者不在少数,我精于此道很怪么?难道只许刺史家学渊源,不许下官。”
陇西李家,一等一的高门。哪怕百年前曾经屈从于人下,可还是缓了过来。只是如今的荣耀,皆是靠祖宗荫庇。
李休璟暼她,“那没有。就是觉得你这么好的身手,若是当个武将应该能走的不错。”
裴皎然闻言冷笑。
看向裴皎然,见她手上缠着的棉布全部拆了。方才又拉过弓,此刻又有几处见了血。十分惹眼。
一线金光透过云层,洒在二人身上。雪停天霁。新的一天完全到来。
察觉到李休璟在看自己,裴皎然缩手。转身往外走去。
就在此时李休璟拽住她袖子,将她往怀里一带。
一支箭矢飞了过来。
裴皎然一怔,看向近在咫尺李休璟。他稳稳托住她的头,感受着锐器擦破皮肤的痛感。
宽厚沉稳的手掌稳稳拖着她,稍稍使力她头抬起些许。二人间距离更近,呼吸可闻。裴皎然觉得要是现在开始数,大抵能数清李休璟有多少根睫毛。
软玉在怀,李休璟喉结滚动。仓惶地别过首,似乎在思考要说什么。
“刺史,您没事吧?刚刚有个小贼拿了弩机,小的一时没注意。险伤了刺史,请刺史责罚。”火长焦急道。
李休璟忽地收手起身,一脸不悦地看着火长。余光瞥见裴皎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箭矢。
思付一会,李休璟道:“我无碍。你先下去吧。”
火长听话离去。
等火长一离开,裴皎然爬了起来。虽然刚才有李休璟护着,但是身体还是真真切切地摔在地上。这会子浑身酸痛不已。
“这箭应该是冲我来的。”裴皎然摩挲着箭矢上的刻字,“军队里常用的箭矢。你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人。这是独孤忱的挑衅。”
独孤忱这箭,摆明就是在告诉二人。我的细作就在你们身边,你们要是不安分,随时可以杀了你们。
这是无法防范的冷箭。
“我会趁机整顿军政。”李休璟沉声道。
裴皎然闻言点头。
“走吧,我带你去吃朝食。吃完一块去县衙。”
由着李休璟带她往西去。唤了一名士兵打水来净手。站在廊庑下弯腰净手。
跟来的裴皎然,见他这模样弯唇轻笑。
听见笑声,李休璟侧首望过去。那一刻他仿佛看见春色杂糅在裴皎然眸中,禁不住微微勾唇。
“李刺史是有洁癖么?”裴皎然双手负在身后,揶揄道。
这时候水冷得很,他还洗的颇为认真。双手微微泛红,指骨关节凸起。右手背上破了块皮。
并未理会她,接过士兵递来的布巾,李休璟擦了手。忽而转身,伸手探入盆中,转瞬朝裴皎然甩手。
冰凉的水珠落在面上,裴皎然下意识地别过首。同时爽朗的笑声传入耳中。
抬眼望去,只见李休璟一脸得意地看着自己。
打量李休璟一眼,裴皎然哂笑,“刺史今年三岁?”
话毕裴皎然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