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少爷的手定格在半空中,目光怔怔向着窗外看去。
最后他允诺下的那棵槐树,还是没有种下。
奚少爷苦笑着,转眼间泪水已经蓄满了眼眶。
就如此吧,反正也要离开这世间了。
算着时间,三年前便是这个季节,他取下心头肉复活了阿三,那么现如今,他的死劫也应到了。
虽不知那是什么样的,但在离开这世间之前,奚少爷仍有两件事要做。
一来,他想和阿三好好地告个别。
二来,他想要离开春城,看一看外面的风景,若要死,那便也死在外面吧。
后面这件事情,须得请赵城主帮忙,他现在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走出城门了。
奚少爷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觉,待养好了体力之后,便前往城主府。
府外的侍卫见到他出现,无须通报什么,便直接引着他往府内走去,正此时,沉重的府门从里面打开,其中走出来一群人,正是张屹川和其他的魔修们。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的眼中都是惊讶。
“奚少爷,这边请。”那侍卫在旁引路道。
而张屹川身边的魔修也小声议论起来。
“奚少爷?原来他是奚家的少爷?那怎么会留在屹川兄的府上做杂役?”
“奚家现在没落了,他现在又算什么少爷,给张大人做杂役难道还委屈了他吗?”
“看,他现在进城主府都无须通传,前几日城主还总是提起他,我看这杂役,定是背着张兄你与城主大人联系上了,说不定城主最近对张兄态度冷淡,还是因为他呢!”
“那还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奚少爷怎会听不到这些人议论自己的话。
“阿……”
他刚刚张口,话还未曾说出来,便见张屹川转过了脸,并未再看他一眼,转身快步向着远处走去。
其他的魔修也赶快跟上。
“哎呀,张兄等等我们!”
“张大人,今日的公务都忙完了,咱们还去佳茗楼小聚如何?”
“张兄且走慢些,可莫要因为不相干的人扰了今日的好心情!”
“咳咳咳……”奚少爷看着那人匆匆离开的背影,脸色又是一白,呛咳出了满袖的血。
“奚少爷,可要通知厨房现在就熬药?”那侍卫见他这模样,也是一惊,赶忙搀扶住了他。
奚少爷摆了摆手:“不必了……已经没用了。”
待进入到大堂内,见到赵城主后,奚少爷便将自己的打算全都说了。
“离开春城,你想去什么地方,想看什么景?本城主可以安排修士送你去,速度极快,不过你还不能死在外面,你死之后,身上的血肉尽数归我,当然,你可以在外面给自己选一处埋骨之地,本城主定会给你——风光大葬。”
闻言,奚少爷哽咽了声,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从城主府出来后,奚少爷便径直朝着佳茗楼的方向走去了。
一件心愿已经了结了,最后只剩下了一事,和阿三好好地告别。
哪怕……他已不是从前的阿三了。
佳茗楼中,只片刻时间,张屹川便喝得烂醉如泥,旁边的魔修们都开始劝了起来,茶楼中其他的人也频频朝着那热闹的方向看去。
“张兄张兄,少喝些,这种凡酒喝多了可是有碍修行的。”
“是啊是啊,来来来,这杯酒我替张大人喝了!”
“张大人,您可不能再喝了,再喝只怕是要在这佳茗楼中昏睡上三天三夜了,哈哈哈——”
张屹川从那些人的手中抢着酒坛,一双眼睛也红着。
“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喝酒!”
“呵呵呵……小少爷,奚灵魇!没有我能有他的今天吗!没有我他一辈子都翻不出那奚家的高墙!”
“奚灵魇……哈哈哈……奚灵魇!”
“你不就是仗着有一身吃了能让普通人也变成修士的血肉吗,不就是仗着城主当年吃的五味肉羹是你身上的肉吗!”
“你凭什么给我甩脸子,是我哪里待你不好吗!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吗!”
“我攒了好久好久的钱,给你买你喜欢的东西,自己不舍的买的布料买给你,永远把最好吃的东西都留给你,你是我的小少爷啊……你为什么要装睡,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了什么地方……”
“你什么都瞒着我……我不稀罕了,告诉你我不稀罕了!哈哈哈……”
张屹川的疯话说出来之后,整个茶楼都瞬间寂静了下来,那几个魔修更是震惊得连动都不动了。
那酒坛便这样轻而易举地回到了张屹川的手中,他继续喝着,仿佛今日就要将自己灌死在这佳茗楼里。
而楼内,仍旧是长久的寂静。
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在惦记着的一件事情。
奚灵魇的血肉,吃了可以从普通人变成魔修!
下一刻,人们疯狂地冲出了茶楼,连张屹川身边的魔修们都一把推开了他,也疯了似的向着外面冲去。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春城都躁动了起来。
长街之上,奚灵魇身体僵硬地站着,他抬着头,怔怔看着那从院墙内伸出来的一枝槐花,目光逐渐变得灰败、死寂。
他听到了。
春城的百姓们一个个全都变成了手持尖刃的屠夫,疯狂地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在这个槐花又开的季节。
他被人架起来,被人撕扯着,被人疯抢着,被春城的人们……
分食之。
“张屹川,他怎么会跟你争夺什么,他将一身的本事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你,你知道他所有的弱点……”楚落喃喃着,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看着那疯狂又血腥的一幕,楚落吸了吸鼻子,抬起了手来捂住身边灵魇的双目。
“你在为了我而流泪啊,”感受着那覆盖在双目上的温度,灵魇低低地说道:“我该怎样报答你呢,割一块我身上的肉给你吃如何?”
待人们离去后,原地便只剩下了那堆零散在血泊中的白骨。
槐花飘飘摇摇地飞下来,落在了白骨上,血泥中。
他从未想过,他的第一场死劫,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