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胜便是白公胜,白公是他的号,氏是熊氏。
白公胜在今年初回国,派人召回他的人是楚国令尹子西,双方有谈妥条件。
子西以会出兵攻打郑国为代价将白公胜从吴国召回,恰恰就是给这一次楚国北征留下一些毛病。
因为太子建疑是死在阴谋中的关系,白公胜跟郑国有杀父之仇,一直致力于带兵进行报复,发誓一定要让郑国亡掉国祚,好些年已经过去,提倡并不得到楚国众多君臣的认可,以至于明明出身极好却到列国漂泊。
子西之所以想要召回白公胜,一方面是楚国的国策正在改变,再来就是觉得愧对太子建,最后的原因则是白公胜也有率领吴军攻打楚国的行动。
楚国内部谁都不想楚国公族被列国看笑话,主要也是因为白公胜表现出了带兵的能力,子西努力了很久可算把白公胜从吴国召回了。
白公胜在楚国内部得到了广泛的同情,再加上屈氏和昭氏本就是太子建的支持者,回国立刻有了自己的班底。
现在,楚国已经出兵北征,行军路线却是一直在争论。
一派便是以白公胜为首的人,他们提议从郑国行军,中间还要再对郑国宣战,逼迫郑国跟晋国一刀两断,但凡郑国不答应楚国的提议就大举用兵。
另一派是子西为首的更多人,多数还显得位高权重,他们认为应该走郑国与宋国的边境线,并且不希望楚国对郑国宣战,理由是楚国吞并陈国与蔡国显得迫在眉睫,郑国与陈国、蔡国都有边境接壤,担心会节外生枝。
白公胜一直想找郑国报仇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其实他本人也从未隐瞒。
问题出在哪里?还不是子西明明答应白公胜会攻打郑国报仇,结果机会来了却是进行反对,搞得白公胜认定子西就是在欺骗自己,弄得白公胜异常的恼火。
恰好楚君轸近期对子西的一些行为看得很不过眼,并且晋国并没有因为内外交困显示出疲态,变得有那么些不想在当前跟晋国大肆交战,几次隐晦地表达是应该教训一下郑国。
一旦北征楚军入侵郑国,以郑国一直玩乌龟流的战争方式,可以断定楚军很难短时间内长驱直入,届时战争虽然会爆发,楚国针对的却是变成了郑国。
如果晋军南下支援郑国,无非就是跟以前一般的老样子,楚军和晋军在郑国境内交战,谁输谁赢反正就是一次历史重演,不会制造出更多的仇恨。
郑国得知真相会是什么想法?老实说,谁在意。
“孔丘仍旧往‘郢’,诸民如何看待于我?”沈诸梁满脸的苦笑。
公孙宁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孔丘的弟子来自各个列国,一般不是失去爵位的破落户,便是迅速衰弱下去的破败贵族,问题数量真的太多,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有某个弟子突然间发达起来。
比如这一次,以为谁都能向一国之君递话吗?还是老牌南方霸主楚国的国君。
这不,很难说孔丘的楚人弟子走了什么门路,讲了什么话打动楚君轸,出现了要招聘孔丘为官的想法。
“父亲此次失了坦荡,若是列国得知必笑话于我。”公孙宁是真心觉得子西这一次办得不地道。
不就是不想孔丘来楚国吗?派个人明确告知也就是了。
子西是楚国的令尹,代表着楚国的脸面,一旦让列国贵族知道玩出那种手段,个人荣誉是小,国家脸面是大。
沈诸梁见公孙宁那么讲自己的父亲,做出了一个掩面的动作。
楚人嘛,大多数时候不会因为亲情而憋住想说的话,乃至于父子因为理念或利益冲突,成为仇人都显得比较常见。
公孙宁确确实实看不惯子西的一些行事作为,包括将白公胜召回来却又成为对手,明知道孔丘继续前往楚国极可能会给子西制造难堪,心有怨气之下却是想看看子西会有什么难堪事情发生。
这是建立在公孙宁对子西、孔丘都有了解的基础上。
子西大多数时候爱面子,一件事情办不成,不会再刻意来上第二次。
孔丘则是一个百折不挠的人,很多时候根本不将面子当回事。
话说,孔丘要是一个爱面子的人,没有从鲁国出奔之前遭到反对与耻笑,早就该将自己的私学停了。
后面,孔丘不止一次遭到列国君臣的警告,哪一次将警告听了进去,还不是一次次跑去那些诸侯国求官,甚至都搞出走夫人路线的操作了。
再讲这一次,到底是楚人这边表达的意思太模糊,没有让孔丘听懂意思,还是孔丘听懂之后不愿意放弃,仍旧选择前往楚国?
有一个更大的道理,周王室将楚国视为最大的叛逆,楚国确确实实从“问鼎轻重”之后也没有去除王位,孔丘不是奉行《礼》与《乐》吗?他真的是周天子的忠臣,一听楚君轸召唤就眼巴巴往楚国跑,过程中是那么不惧艰险又显得极度坚持,到底算怎么一件事嘛!
什么是《礼》呢?就是以周天子为首之下,诸夏大地之上遵行的规则秩序。
所谓《乐》可以视作一种规章制度,真不是单纯指音乐。
自己捧在手里吃饭的玩意都能选择性重视与遗忘,能够想象出了这么一回事之后,天下人该怎么看待孔丘,孔丘有没有脸继续当周天子的忠臣了。
然而,孔丘有自己的理解,晋国不是跟楚国两次举行“弭兵会盟”了吗?
第一次“弭兵会盟”之后,晋国与楚国在很短的时间内再次爆发“鄢陵之战”的战役,以晋军取胜而落幕。
在第二次“弭兵会盟”完毕,晋国与楚国在后面还是小打小闹了几次,只不过双方参战人数不像以前动辄十万以上,更后来晋国与楚国更是干脆保持了四十年的和平。
史学家将第二次“弭兵会盟”看作是晋国与楚国争霸的落幕,哪怕楚国没有去掉王号,就此也重新成为了诸夏的一份子。
活在当代的人,他们见证了楚国不再北上争霸,理所当然地认为晋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楚国认输了对不对?他们又成了诸夏的一份子,贵族可以到各个诸侯国出仕,孔丘当然也认为自己可以到楚国出仕。如果这样算是背叛周天子,叛贼的数量不要太多啊。
沈诸梁返回自己的本部。
公孙宁则是率领本部停在陈国与蔡国的边境线,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因为有楚军给孔丘以及一众弟子解围的事情,接下来根本没有陈人与蔡人再折腾,只是这个不折腾包括拒绝出售粮食给孔丘等人,甚至不愿意他们靠近自己的村庄。
遭遇围困之后,孔丘身边只剩下了一百四十多名弟子,另外的那些不是被饿死、病死,便是围困期间自己逃了。
他们一路风餐露宿,路程中又病死了几人,好不容易才抵达楚国地界。
“此便是荆楚矣!”任不齐心中无比感概。
任不齐就是楚人,不出意外是落魄贵族的后裔,当初前往鲁国拜师就是从这里离开楚国。
“孔师,先往我家罢?”任不齐问道。
孔丘看了看一众弟子,一个个看着狼狈又艰难,颔首道:“是该好好歇息一番。”
他们一行人中的病号有点多,大多是被围困期间饿出来的毛病。
任不齐的家族早就被剥夺了封地,并不是无力纳赋,其实是纳赋期间楚军战败,主将自杀谢罪,同时也牵连到了一众随军出战的贵族。
如果知道任不齐的家在哪,一定能看出根脚。
任不齐的家在“顿”地,哪怕失去了爵位,丢掉了九成九的封地,他家还有一个人口数量四百多的村子。
这叫什么?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呗。
事实上也是那样,没有足够訾产的话,怎么出门游历。
用到东汉时期的区分,任不齐目前属于寒门。
寒门之所以叫寒门,主要跟真正的大富大贵之家没法比,相比真正的普通家庭一比较,则又会显得非常富足。
普通家庭有动辄数百几千石的存粮吗?并没有。
普通家庭有几百数千亩的土地吗?绝对没有。
普通家庭有仆众以及护院、打手吗?还是没有。
普通家庭有老交情的官员维护吗?更加没有。
以上那些,反正寒门是有的。
辛亏任不齐还有一座村庄,家里的存粮也足够,可以让孔丘以及一众同门住下,要不然招待一百四十多人,真不是谁都能招待得起,哪怕一时半会有能力招待,过上几年就该被吃得以后啃土了。
“离家已有五载,家中乃是胞弟支应。今次胞弟告知弟子一事,周遭之人得知孔氏在此,本有意前来拜会,突兀反悔不来。”任不齐就是想告诉孔丘,真的有人在针对他们,并且一定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
南宫括立刻说道:“如此说来,孔师难以拜谒楚君矣!”
鲁国的贵族是鲁君的臣子,孔丘在鲁国本就是一个小贵族,起先还只是不受三桓待见,后来在鲁国遍地的仇人。
他们在卫国闹了那么一出,到了曹国再次遭到驱逐,想去宋国被拦在边境。
不是这样的话,孔丘真的不会选择到陈国与蔡国的边境落脚,选择陈国与蔡国的边境栖息,无非就是陈国与蔡国没有能力驱赶罢了。
陈国和蔡国已经被楚国所控制,两国能够征召的军队不会超过三千,战斗力还极其低下。
所以,只要楚国不想对孔丘做点什么,反正光凭陈国或蔡国也就很难威胁到孔丘以及一干弟子。
这种情况跟茅国、鄅国、郯国、薛国、滕国、邾国等袖珍小国差不多,明白孔丘为什么总是爱带着众多弟子去这样的诸侯国蹭饭……,不是,是为什么总爱选择这种国家成为游历途中的必经之地了吧?
想象一下,整个国家征兵也就几百几千人,由于国小民寡再加上归属感不强,类似的军队能够有多少战力,该说懂的都懂。
孔丘其实是个善于格斗的人,跟很早出名的游侠仲由(子路)单挑,结果是仲由被孔丘揍得原地挺尸。
一众弟子之中,仲由很能打还懂得指挥军队作战,其余子弟不是贵族就是落魄贵族或其后裔。
春秋时代的贵族有一个标准,再落魄最起码也要懂得格斗技,要应付随时可能得到通知的应征,踏上战场恢复家族荣光,或是再创辉煌。
这样的话,孔丘是一名读书人也是战将,仲由是几名统帅型的弟子之一,再有数百、一千、两千以上的弟子随行。
就问问吧,举国征召也就几千部队的诸侯国,一众君臣到底该不该将孔丘奉为上宾。
任不齐家在“顿”地,很早之前有一个顿国。
这个顿国跟很多诸侯国一般,乃是晋国与楚国争霸时期的牺牲品之一。
之所以说是牺牲品,原因在于顿国太弱,楚国奈何不得晋国,交战下来损失又太大,不免要将目光放在周边弱小的邻国上面,寻思着吃掉哪个邻国能给自己回波血。
当前楚国想吞并陈国与蔡国,同样是出于“回血”的目的,要不然楚国之前被吴国打得比较惨,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实力,哪有那么容易?吞掉陈国与蔡国,增加人口是一方面,再来就是陈国与蔡国库存不也成了楚国的嘛。
差不多一百年前吧?也就是楚国跟晋国进入到争霸战争的初始阶段,当时大江流域的诸侯国,数量可是二十个往上!
所以是什么?楚国与晋国打了一百年以上的争霸战争,打着打着南方大江流域附近的诸侯国消失得只剩下楚国、吴国、越国、巴国、陈国、蔡国、桐国了。
孔丘听说有人要来拜访自己,轮到要出行却又反悔,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可昭告周边,丘欲在此教书育人。”
这可是孔丘手里掌握的大杀器,知识愿意教导给想学的人,大贵族都会心动,别说那些小贵族或落魄贵族了。
任不齐却是听得一愣,心想:“也就是说,要在我家长久落脚?这……,家里的粮食……,够、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