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马车缓缓在京城最着名却又最能掩人耳目的酒楼前停下——这是一艘高达三层的巨型画舫,一层及水面以下的船舱接待寻常富商,二层至三层则常年接待京中及地方上的各路官员。
皇子在这艘画舫上常年保留着一个房间,是赵侍郎出面包下的。
赵侍郎内心深处,是将自己看作太子太傅,乃至帝师,因此,他做得难免比寻常的老师要多得多。
赵侍郎带着女儿刚刚踏进房间的时候,还在思忖着嘱咐皇子要在此次的端午宴上如何表现,但当他抬头看见房间内的皇子时,父女俩皆是惊诧地瞪圆了眼。
铺陈着上好地毯的房间内已经打碎了好几个酒瓶,散发出刺鼻的酒味。
而那位平日里谨慎到近乎懦弱的皇子,此刻正捧着另一个酒瓶往嘴里灌酒,双眼迷蒙,醉态毕露,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赵小姐跟着父亲来到此处,原本心头小鹿乱撞,充满了粉色遐想,但却抬头瞧见这一幕,登时傻了,讷讷地开口道:
“承瑞哥哥,你怎么啦?”
阮承瑞,正是皇子的尊姓大名。
阮承瑞听到赵小姐的软语娇声,茫然地抬起头来四处寻找,眼睛半晌才聚焦到门口赵侍郎父女二人身上,当下大喜,举着酒壶摇摇晃晃地冲二人走了过去:
“老师,师妹,你们终于来了!快快,来得好啊,你们快来陪本王喝酒!本王新得了亲人,你们应该与本王同乐,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本王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这么痛快地饮酒呢!原来喝醉了是这种感觉!哈哈,舒服,好舒服,哈哈哈!”
赵侍郎的脸色阴沉下来,猛地劈手夺过了阮承瑞手中的酒壶扔给了赵小姐,扭头吩咐道:
“你去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不,你马上让人送一盆冰水和醒酒汤进来,还有换洗的衣服!”
赵小姐脑子里嗡嗡的,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贵族小姐:
“是,父亲,可是承瑞哥哥他到底怎么了?”
“听为父一句话,你先出去门口守着。”
赵侍郎深深吸了口气,阻止赵小姐再在细节上纠缠。
赵小姐惶惶然捧着酒壶出了门,门外走廊上此刻安静极了,但她本能地知道必然有影卫在这里守着,当下便迅速平静下来,换了稳重的口吻说道:
“来人呐!”
话音未落,她身前果然落下一名影卫,向她恭敬施礼。赵小姐快速地吩咐了赵侍郎要的东西,应该说,她的确还是有成算的,这一小会儿功夫,已经是滴水不漏的模样。
东西很快送来,由影卫送进屋里去。
赵小姐站在门口,虽是心中有万般猜想,却又不敢贸然进屋探问,只能在这条画舫上短短的走廊里来回踱步。
待日落西斜,月亮渐渐移上了树梢,赵小姐才隐约听到父亲沉稳的声音来到了门口:
“如此,微臣便先告辞了,殿下一定要保重身体,从今往后,此等酗酒浇愁之事万不可再做了!”
阮承瑞的声音也恢复了清明,带着几分惭愧:
“老师教训得是!以后还请师傅继续为弟子答疑解惑,弟子当铭记在心,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赵小姐听懂这其中的暗语,当下心中一跳,脸上又飞起红晕来。
此时门扉吱嘎一响,赵侍郎迈步而出,返身向屋内施礼告辞:
“殿下请留步!”
“老师请稍待,本王恍惚记得,方才好像见到师妹一同前来?”
赵小姐眼睛一亮,就要上前,却见自己父亲将身子骤然挡在了门口,冲着屋内又拜了拜,笑道:
“殿下记岔了,微臣只是带了一位书童,不值得殿下青眼。殿下请留步,夜深露重,您刚刚酒醒,别又招了风寒,那可就不好了。”
“老师你有所不知,这几日本王真的大好了,些许风寒奈何不了本王……”
阮承瑞的声音带着笑。
“果真?甚好甚好,那微臣就先告辞了,殿下留步,留步!”
赵侍郎面对阮承瑞一边施礼,一边退出门来,身子将赵小姐挡得严严实实。
赵小姐并非愚蠢,自然早已明白父亲的意思,虽是百爪挠心地想要上前去面见阮承瑞,却还是依了父亲的暗示,低着头,没有让阮承瑞看见自己的面孔,和父亲一道施礼之后转身快速离开了画舫。
阮承瑞站在房间门口,注视着赵侍郎和他带着的那个瘦小姣好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上的笑容褪得干干净净。
他慢慢转身进了房间,亲自将门缓缓关上。
半晌,门内骤然响起一阵狼嚎般的嘶吼: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没有一个人真的站在本王身边,没有一个人!啊,啊啊啊!”
离开画舫的赵侍郎,他的脸色并不比阮承瑞好看多少。
自打上了自家马车之后,他就沉着脸没说一个字。
赵小姐看出自己的父亲心情奇差,一时不敢说话。
行至中途,赵侍郎终于长长吐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疲惫不堪地说道:
“今天是为父孟浪了,真不该带你过来!”
“不,不怪父亲……可,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承瑞哥哥怎么忽然喝起酒来?他身子骨弱,以前都是滴酒不沾的!”
赵小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父亲,又不可避免地说到了阮承瑞。
阮承瑞作为帝后唯一的嫡子,贵女圈中并非没有人惦记。而赵小姐因为父亲的缘故,自然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与阮承瑞走得格外近。
赵侍郎有意地控制着二人见面的机缘,每次相见都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而又常常让赵小姐说一些令人遐想的话语,如此几年,阮承瑞和赵小姐之间,确实已经萌发了一些情谊。
赵侍郎原本想的是,只要阮承瑞的身体状况不至于太过恶化,能够挺到成年,那么自己女儿的前程自然也不会落空。
他派遣在皇子寝宫中的内侍日前也传来了好消息,那就是阮承瑞身体状况有极大起色。
因此,赵侍郎想,自己女儿和阮承瑞也就到了过明路的时机——可他万没想到阮承瑞竟然带来了这样爆炸的消息。
皇帝属意另一个横空出世的继承人!
如果皇帝决意如此,自己以及己方所代表的各路官员们又该如何处事?
马车平稳又快速地行驶在京城街道上,将各怀心事的父女二人带回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