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老实力高强,深不可测,住着拐杖转身就走,丝毫不顾身边的族人。
眼见着功德快要将自己淹没,他竟然一挥拐杖,将两个又惊又愣的沐府族人给丢到了身后来抵挡功德,那是两个正值壮年的纯正血脉后辈。
若在平时,祁老绝不会这么做,只会拉着地位低下的人去垫背。
奈何危在旦夕,关键时刻,性命不过转瞬的一阵白烟,哪里还有脑子去思考什么高低贵贱,审时度势,不过是有什么,便趁手拿了什么,只会活命。
围绕的沐府族人,一个又一个燃成了白烟。
祁老就算奋力逃脱,整个背部血肉还是被烧成了模糊不堪的白骨。
他逃了出去。
零零星星,只有十余人,在自己身边,且都是带着伤的。
“沐君泽,快去……”
祁老想到了什么,用力喊着。
眼睛,越来越红。
一个族人连滚带爬,跌跌撞撞,急忙去找沐君泽,要沐君泽活下来。
事实证明,沐君泽不曾欺骗过他们,还真是祖宗显灵,祖宗托梦。
怎生祁老根本不听沐君泽歇斯底里的跪地哀求,只沉浸在自己的私心上。
“快给老朽请来医师。”
祁老颤颤巍巍地开口。
这种伤口非常严重,但也不是不能治疗。
最可恨的是功德灼伤,就算治疗好了,只怕也是霉运连连,没办法根治。
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命悬一线的时候能够保命就已是万分的荣幸了。
其中一个年轻人,想去给祁老喊来医师,却被一个女人给拦了下来。
女人穿着端庄雍容的华贵锦衣,而今被灼伤了几处,显得颇为狼狈。
“老先生,医师都在家主那里,如何请得过来。”
“况且,为了行转印功德之事,祁老把此处设为禁区,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们也都受了伤,走动不了呢。”
女人瘸着受伤的腿走了过来。
她把祁老扶了起来。
祁老才刚被她扶起。
女人一时失手,没扶稳,使得祁老摔了下去。
尤其是血肉模糊的背部,摔到地上,摩擦得生疼。
疼得祁老大汗淋漓,惨叫出声,在地上滚动。
然而,脊椎开背见骨之伤,越是滚动,就越是疼痛。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祁老痛苦地惨叫。
眼睛发红。
大口喘气。
痛苦之余,瞥见了女人眼梢的阴冷。
惊出了满背冷汗,又是一阵煎熬疼痛。
他才反应了过来——
这女人,是他适才随手丢出去的两个壮年的母亲。
女人又要去扶祁老。
要在往常,祁老一拐杖下去,这女人必然头盖骨裂,筋脉寸断。
今时不同往日,他只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连缚鸡之力都无。
“老先生,你没事吧。”
女人看似关心,在祁老的恐惧之下,去搀扶祁老。
她的手,精准地抓住了祁老背部血肉黏连的脊椎,作势就要扶祁老。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祁老犹如绝望的野兽,在猎人的捕兽夹下吼叫咆哮。
“老先生,你可别吓我。”
“老先生,你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才好。”
“老先生,……”
女人的每一声关心,都是暗下死手。
气力从脊椎冲进了祁老的丹田武根,直接摧毁掉了。
“你——”
祁老一巴掌就要甩到女人的脸上去,却被女人给握住。
“咔嚓”一声,手掌掐断。
女人是沐府族长的胞弟妻子,在沐府养尊处优,有着显赫高贵的地位。
她满面关怀,眼神阴狠地看着害死自己两个儿子的祁老,若非要顾全大局,祁老着实身份高,只怕是巴不得把祁老给活生生地吃了。
“老先生,你身体受到重创,性命攸关,就不要随意乱动了。”
女人攥着老人的脊椎骨。
祁老浑身震颤,眼瞳涣散。
愤怒憎恨荡然无存,只余下恐惧。
“老,老朽……”
他动了动嘴皮子,似还想说些什么。
却根本用不上力道。
功德之伤,加上女人的二次伤害,足以将他废掉。
正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女人满面阴狠冷寒,不动声色地扶起了祁老。
她看了眼自己的右手,鲜血淋漓都来自于祁老,方才畅快了几分。
她的两个孩子,都死于祁老之手。
分明可以逃出去的,是被祁老活活丢进功德光华来拖延时间,从而得以活命的喘气。
最可恨的是!
这两个孩子,今日都不该出现于此。
一个打算历练,是今日的启程时间。
一个有了心上人,可她嫌弃出身寒门。
几番较量,一鼓作气,她拿出母亲的架势威逼利诱,留下了两个孩子。
因她知道祁老打算用十六童女阵和转印功德塔来窃取远征大帅以及夏女帝的功德。
这天赐的良机,她焉能放过。
哪曾想,非但没有为孩子争取到功德。
两个孩子甚至还因此丧命了。
她恨啊。
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敲骨吮髓。
思及此,恶从心头起——
女人无意丢下的一根簪子,恰好插在了地面,尖锐部分朝上。
她稍不留心,被搀扶的祁老就摔了回去。
女人的脚掌勾了一下祁老的腿,使得祁老直接往外倒去。
尾椎骨,刚好没入了那一根簪子。
只剩个鎏金的鸾凤钗头在外。
祁老颤动了一下,一双眼犹如死鱼快要爆裂出来。
“噗——”
老人口吐鲜血,脱离唇齿洒成了雾状。
身体僵硬,实力锐减,如个废人。
属于他的拐杖落在地上,被女人一脚踩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痛不欲生。
难受到竟希望干脆死在那簪子之上得了。
总好过这般的生不如死。
况且他大概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世家大族人情冷暖自知不留无用的废物。
又被族长胞弟的夫人盯上,泣血刻骨之仇也不会让他好过。
“老先生。”
女人垂下了眼皮,掩盖住眸底的阴寒杀气。
“都说了,你要当心。”
“这簪子掉落在地,老先生可是年纪大老糊涂了眼睛瞧不见?”
“但我怎么觉得老先生适才拿人挡灾的时候,眼疾手快之麻溜,一点也不像是老糊涂的迹象啊。”
女人的行事乖张明显,就差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周围的人如同瞧不见她的狠毒。
或是从前被祁老训斥过的族人。
又或是对祁老用同族人来挡灾之事看得毛骨悚然,如今虽不敢多说什么,只怕瞧着内心深处还在暗暗叫好。
“噗!”
“噗嗤——!”
祁老不断地吐血,连话都说不出来。
女人微笑地看着祁老,咬紧了后槽牙。
“老先生,你可要,小心。”
“这簪子,我就替你拔了,免得淤血堵在里头,耽误了大事。”
祁老闻声,瞪大了灰浊的眼睛,满目血丝镌刻着拒绝二字。
女人丝毫不在乎他的感受,听不到他因惧怕而生的颤声,狠厉地拔掉了深插在祁老尾椎骨的簪子。
“啊啊啊!”
祁老惨叫连连,蜷缩起身体又弓起了背部往后仰,怎么都不得痛快,咆哮过后,竟是硬生生地疼昏了过去, 口中还在汩汩地往外流出鲜红粘稠的血液,两眼发白,奄奄一息,已不复往日的德高望重。
昏厥前的一刻,祁老和南阳大师一样,怎么都想不通,好好的功德怎么就得到了神明的庇护。
在此之前,他可是拜托南阳大师仔细地勘察过了。
卫九洲、夏女帝的功德过高,因一生高义,皆是舍生取义慷慨悲歌之士,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皆以生活在土地上的芸芸众生为己任,都因疲惫而故,且都有临终夙愿。
南阳大师曾感慨:“若此二人是万道诸天之人,有家世底蕴相助,必能封神。奈何海神大地,被洪荒上界压了一头,世间好处的大头又被诸天万道所攫取了。能够羽化成仙,都是无上的功德了,况且为神。”
祁老了解南阳大师。
对方是个相当谨慎的得到高人。
绝不会做出儿戏疏忽之事。
毕竟事关性命。
稍有不慎,功德的反噬,倾全族之力都消瘦不起,定会悔不当初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
地海。
夏烟雨紧握着女帝的手。
泪珠滚滚,滴落在女帝的手背。
“如若上不了天堂,我陪你,一道去那深渊。”
夏烟雨扯着唇笑了。
她捧着女帝贴满符箓的双耳,将自己的额头抵了上去。
功德全无,转印童女,山海符箓。
彼此这一生的故事,到底是终结于此。
女帝温柔微笑地注视着夏烟雨。
“阿雨。”
“我们,一道去九霄。”
“我们不要去深渊。”
“……”
夏烟雨只当女帝在宽慰自己。
却在不久后,温暖的光华亮起。
一道金色的微光,从远方而来,沿着地海的风,出现在了眼前,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了女帝的眉间,随之破开的,是贴在脖颈的一张山海符箓,自燃为烟,消散开来,露出本来的皮肤,但还不算完全地愈合。
有着,触目惊心的血色窟窿。
金色光华从中溢出。
便见被贯穿而过的血窟,竟随着点点碎光,从而愈合。
那是——
女帝失去的功德!
“怎么会?”
夏烟雨怔住。
她早已打算的献祭自己,被侯爷所拦。
被掠夺的功德,又怎会失而复得?
这一切,如梦似幻的不真实。
像是南柯一梦。
她怕是假的,只一现的昙花。
又一道光华掠来。
功德破除了山海符箓,钻入游魂躯壳。
当狰狞恐怖的血色窟窿显露之时,就在缓慢地疗愈。
夏烟雨错愕地看了过去,惊觉这不是梦境,乃是实实在在所发生的真实事情啊。
“功德,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女帝,你看,你的功德,在回来。”
而且,其中有一抹难以发觉的神性。
夏烟雨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聚精会神,意识如目,注视楚月。
楚月扶棺,睁眼看四方,唇动嫣然,粲然笑道:“见棺者,升官发财。今晚辈扶棺,可不得扶摇青云九万里!”
“海神大地远征大帅。”
“大夏王朝夏女帝。”
“功德无量,圆满颂晓。”
“诸邪退避,祥从东来!”
这一次,不再是唇动无声。
她以清冽凛寒的嗓音,如擂鼓之声震了四处。
灵柩光华冲开,炽如太阳,和破晓的光重叠到了一起,美轮美奂如仙人神邸。
话声之下,功德凝聚为实质。
金霞满天,绚烂无边。
彩云铺道,红山似火。
功德凤凰衔珠来。
九龙牵车珠玉摇。
神的气息,在这土地生根发芽。
“卫九洲、夏女帝被封神了?”
“无上功德可封神,凡人之巅傲群雄。”
韩洵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难怪……
难怪那些所谓的‘天上仙’,机关算尽,万苦千辛来斗法,竟以败北而告终。
谁能想到,海神大地出了两位封神的人。
“队长,远征大帅他们的功德,居然真的被保下来了。”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韩洵激动不已。
“这简直,匪夷所思。”
韩洵颤了颤嘴,话到喉咙,词穷得很。
他倒不像是第五执法队的副队长。
反倒像是这片土地的修行者。
竟有种重获新生的与有荣焉感。
也为身经百战遍体鳞伤的老将军而热泪盈眶。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们这位,曙光侯。”
段三斩镇定自若,眸底的涟漪被很好地掩盖住。
第五执法队的成员早已习惯宠辱不惊,永是风轻云淡的队长了。
泰山崩于前亦不改色,就算天塌了左不过是挑了下眉,正如过去和周怜鏖战的时刻,从未见惊慌之意镌于眉目。
韩洵点点头,目光落在扶棺的曙光侯身上,接着话茬说道:“侯爷当真是料事如神,竟早就猜到了以远征大帅、夏女帝的功德,足以封神,定能釜底抽薪,难怪她沉浸守夜,只需跪坐蒲团和扶棺即可。好一个曙光侯,总有出人意料的惊喜。”
段三斩虚眯起了眼睛,始终锁定那一道身影。
龙袍翻飞,黑金如泼墨日照金山间,浓浓颜彩是天地间的神来之笔。
“当真是料事如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