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毒贩蒙着眼睛和嘴巴,根本辨别不出方向,但是我清楚感受到,应该是被拖到一个可以让人醉生梦死的地方。”
沈大公子面带羞惭,语气却是坚定。
“醉生梦死?”红官话音一出,眼前立马浮现了一群形如枯木的瘦鬼窝一起吸毒的画面。
环境是不堪入目的邋遢,而他们的精神意志在萎靡不振中沉沦,即所谓“醉生梦死”。
“对。”沈大公子差点就要站起身来,情绪似乎很激动,“要么是酒吧,要么是什么俱乐部。”
红官挑眉质疑:“凭直觉?”
“是气味。”沈大公子神情笃定,劫后余生的笑意中满带自信,“烟酒气味中混杂着脂粉、香水味,还有金钱和自由的气味。”
沈大公子说起这个来毫不谦虚,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享受了十几年,算不上沉溺,顶多是实践出真知。
红官垂眸思索,确实不能质疑人家的专业性。
“金钱倒是可以理解,'自由'又怎么说?”
“快乐疯狂,大汗淋漓。”沈大公子脸上尽显得意。
他说得抽象,但不难理解。
纵情放肆,成为娱乐附庸。
酒吧、俱乐部……红官若有所思。
“那里应该是毒贩消遣的地方,只要能彻查北城的娱乐场所,就能找到。”
沈大公子信心满满,似乎已经在着手做这件事了。
红官拨了拨杯碗里的茶叶:“沈大公子,北城这块恶地,没有军政力量介入,很难将罪恶连根拔起……”
“您这是不相信我?”沈大公子急于证明自己不是窝囊废,意识到刚刚的语气有些急了,脱口而出后又想要道歉。
“就事论事。”红官很镇定地喝了口茶,“据我所知,沈家的势力扎根在南城,触手也伸不到北城,如果非要生拉硬拽,那么被连根拔起的,也许只会是沈家。”
红官抬眸正视沈大公子,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的话不中听,还请大公子包涵。”
实在话确实会让沈大公子难堪了些,但希望能够警示到这个初生牛犊。
沈大公子抿着的嘴,有了丝松动,视线好半天才从红官脸上挪开,不甘又倔强。
“红先生,北城有多乱,我亲身体会过,自然会掂量凶险,这次能死里逃生,也说明命不该绝,既然能活着回来,有些事还是得做。”
他一个资本圈贵少,平白被欺辱,险些要了命,如果不反击,他咽不下这口气,此番在关煞将面前,心性算是有所收敛了。
红官将杯碗一放,神情变得肃穆:“沈大公子大难不死,不是全凭自身的运气,令尊的周旋与连家特卫的介入,才能让大公子死里逃生……”
没等他“杀人诛心的话说完,沈大公子突然就站起了身:“红先生,您还相信连家?这就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坐久了腿有些软,才说完话,双脚就发了颤,急忙撑住扶手,以免身体晃动,让脸上挂不住。
他丝毫没觉得自尊受挫,反而是该死的胜负欲在作怪。
红官神情一滞,反问:“您有证据?”
“我亲耳听到!”
“耳听为虚。”
“不是听别人说,而是他自己,连氏集团董事连古!”沈大公子理直气壮。
红官诧异抬眼,脑海中瞬间掠过大公子“亲耳听到”的种种可能。
不待他质疑,沈大公子就着急解释:“那是间隔音房,醒来就在房间里头,听不清外边什么声音,但房间里的人说话我听得清清楚楚。”
他依稀记得有一瞬的声音十分嘈杂,令人血脉喷张的舞曲节奏中夹杂着混乱笑声,可以想象得出,外边是嗨天嗨地的蹦迪厅。
只是声音稍纵即逝,就在开关门的间隙,所以他判断自己是被关进了隔音房。
隔音房用来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但很快又有两道声音交替传来。
“死了?”女人问。
“死不了。”男人回答。
沈大公子憋得慌的心,猝然一紧,男人的声音清晰得来又十分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总之不会是他不认识的人。
熟人作案,八成觊觎他家的财气,是该死的嫉妒心作祟。
要是被他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反骨仔搞事,逃出去之后定要让他们穷八辈子!
“醒着?”女人问。
“也许吧。”男人呵呵一笑。
被发现了?沈大公子心里一咯噔,顿时冷汗直冒,交叠捆绑压在身下的双手捏得失了血色,紧咬牙关迫使干裂的嘴角颤抖的弧度小些。
说不清害怕什么,下意识就要隐藏醒来的事实。
“胆子够大。”女人嗤笑。
男人轻“嗯”了声:“要不然怎么入得了花姐的眼?”
沈大公子脑袋一阵轰鸣,像是突然炸开了般,紧接着糊了。
没听错吧?
这把声音怎么就熟悉到他不想承认?
回想过去,他沈家跟连家也没什么瓜葛,难道是他无意间闯进了连家的地盘,然后被抓来这里消遣,顺便宣告主权?
可据他所知,连家没什么势力在北城啊。
“不弄死?”女人的笑声让他虎躯一震。
沈大公子心头窝着的火一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凭那个混世的冷血油条,是有可能干出杀人越货的事。
何况对方手里的那支军队式的特卫团,随便一个子弹都能要了他的命。
只是凭什么??
北城卧虎藏龙,他带来的几个保镖,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都还没整明白发生了什么,人就被毒贩打晕拖走了,再次醒来只觉得浑身骨头要散架了般。
这该死的遭遇!
男人只是轻轻一笑,也许还点头摇头,咔嚓一声,房间里弥漫起了香烟味。
“沈家得罪你了?”女人继续问,但没多大好奇,像是随口一提。
男人抽了口烟:“算不上。非要说得罪点什么,那就是惦记了不该惦记的。”
特么的!上次“调戏”他们家“特卫”一事,就这么把着不放?连古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关煞将也不是他们连家的,凭什么就不能追求??!
沈大公子越想越气,既然是这样,那就真刀真枪来干,使什么小人阴诡手段将他绑来?真让人看不起!
连家有的没有的,他沈家都可以有,也不知道关煞将看中连家什么,真是一大未解之谜!
正当他准备挣扎跳起骂对方小人时,女人的话再次让他偃旗息鼓。
“玩得那么认真?”
这世道,最后一败涂地的往往是过分认真的人。
“游戏要沉浸式体验,才好玩。”
……
男人玩笑似的话一直回荡在沈大公子的脑海,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还玩虚情假意那套,看起来像很深情的样子。
“他就是个资深玩家,您玩不起的。”
沈大公子每每回想都替红官捏把汗,这两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能下地就往红宅这边跑。
红官沉思不语,在沈大公子看来,或许就是打击太大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实在不是我们看走眼, 而是有些人藏得太深了。”沈大公子半感慨半安抚,幸好发现得及时,也不枉他深入险境。
“只是没想到,他一个那么大的集团,居然会跟毒贩交涉……”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想过要去匿名举报,光是绑架这事,就能让连古这个伪君子身陷囹圄,要不是想到会因此连累到关煞将,他怎能这样忍气吞声?
以黑治黑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只是这样又和那遭瘟的老油条有什么区别?
“大公子想过对方为什么要当着您的面说这些吗?”红官像是嗅到了一丝真相,目光锐利而深沉。
游思中的沈大公子被红官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就是一哑。
是戏弄?是挑衅?是有恃无恐?还是势在必得?
沈大公子想过这些可能,但被红官一摇头,他又开始自我怀疑判断失误。
总之,他虽然看不透,但事实就是这样。
“合格的绑匪是不会当着有可能醒着的人质面前,密谋什么事的。”
合格的绑匪不会,但骄傲自负的绑匪会。沈大公子心说。
连古这人骄傲,也许会骄傲到不屑于用这些手段。
“要么是确定您绝对跑不了,要么是觉得您一定会逃出去,再就是没打算让您活着,那样听不听得到,都无所谓了。”
红官的冷静淡定让沈大公子摸不着头脑。
现在是讨论连古要这么做的目的吗?显然不是啊。
沈大公子甩甩脑袋:“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他绑架涉毒就是事实。”
“这就是他的目的。”红官不假思索。
“……啊?”沈大公子显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了——
他有大病吧!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证明自己涉毒?!
等等!
这是在炫耀?太特么嚣张了!!
红官瞥见他脸上丰富的神情变化,估计他又想歪了,不由得一叹气:
“我很佩服大公子的勇气和志向,也很感谢大公子冒死带回来的消息,很有价值!”
沈大公子被他突然的肯定,整得脸一热,受宠若惊了。
“也希望大公子能对这件事情保密。”
沈大公子愣了下,随即问:“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接受不了红官无动于衷的态度,就好像事不关己,再说了,他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不可能就此罢休!
“不是。”红官再次摇头,“北城的黑恶势力就像一块烂泥沼,我是希望大公子能全身而退,沈家也不该陷入其中。”
如果告诉他有可能落了毒贩的圈套,变成一颗传递消息的棋子,恐怕他更接受不了。
沈大公子心神一动,缓和了神情:“我明白了,我答应您保密。但我想说的是,连家不是可以依靠的温床,而是坟墓。”
人终究会到坟墓里去。红官心说。
沈大公子该通知的通知完,就开始漫无边际找话聊,红福出来添了三回茶,仍见他热情洋溢、滔滔不绝的样,实在很佩服。
但转头看自家先生,撑着张疲乏的脸,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便忍不住委婉表示他家先生一天一夜没睡觉了,需要休息。
沈大公子适时止住邀约话题。
“那我等红先生得空了再请先生喝茶。”
红官没有亲自相送,红福将沈大公子送出门,还是被他逮住问话:“红先生昨天是去什么地方了?”
红福卡了下:“早上您不是问过了嘛,先生他受客户邀请,赴约守关去了。”
沈大公子哼了声,撇了撇嘴:“谁大年初一这么讨厌,还要先生跑这一趟?”
“呵呵,毕竟有些人真的等不了啊。”红福尴尬一笑,这人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这倒也是,就是辛苦红先生了。 这样,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了,一定要记得打电话给我。“
沈大公子从上衣里袋掏出了红封包,塞给了红福。
红福拿着沉甸甸的红包,有些难为情:“这、这不用……”
他想说不用搞这套,先生想见是会安排的。
“收下吧,您应得的。”沈大公子摆摆手,插着兜,潇洒地一瘸一拐走了,刚出门就有人来接。
红福叹声收下,回头就把这事告诉了自家先生。
红官捏了捏眉心,一脸随他去的表情。
“先生不跟他明确表示吗?”
他家先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怎么面对沈家大少的纠缠,能这么沉得住气?
“答案我已经给他了,他不接受, 那就由他去吧。”
红官摇摇头,撑不住疲乏,给褚卫去了通电话。
“红先生,抱歉,正要给您打电话。”
褚卫那头似乎很吵闹,红官蹭地一下坐直起来。
红喜才给祖师爷送来一盆桔子,就看到红官将毛领斗篷挂手臂上,仓促往外走去。
“先、先生,等一下……”
“红喜快跟上开车!”红福追出,交代一脸懵的红喜。
“哦好!”红喜一颗桔子塞进嘴,匆匆忙忙给祖师爷一鞠躬,随后奔了出去。
得知是去连怀居,红喜盲猜是连先生出了什么事。
“先生,那个……连先生没事吧?”
红喜看自家先生绷紧双颊的神情,很严肃又很沉闷,但出于好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声。
“嗯。”红官不知所谓地吭了声,就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车窗掠过的苍翠,在心头泛起久违的生息,但如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