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间冷不丁地被尖刺戳了下,胸膛一阵瑟缩,红官眉心皱成一团。
回连怀居路上,他没有说话,韩杨也沉默应景,和冯陈褚卫下车安排妥当后,才单独找红官聊了聊。
“连先生的戒断反应暂时缓解了下来,并不代表接下来的一两周就没事,适合的药他有耐受性,所以目前并不能用药物控制,要是他醒来发作的话,麻烦您及时按下床头呼叫铃,我们会马上赶过来。”
“不麻烦。”红官简短回应了句。
该交代的注意事项,韩杨都已经提前交代了,该了解的病情相关信息,他翻了一个晚上的网页,也都了解了,于是没再继续话题,转身回了连古的房间。
连古这一觉睡得很沉,将近10个小时,在北城睡了2小时,路上耽搁4小时,回来又睡了4小时,醒来已经接近半夜了。
“新年快乐,连古。”
连古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句久违的问候适时飘进了耳朵里。
眼缝骤然睁大,连古双目瞪着虚空,一眨不眨,恍惚了许久,直至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眼帘,他才快速眨了下。
“没做梦,已经回家了。”
红官用湿了温水的毛巾给他擦脸,动作轻柔,语气和缓。
“听他们说睡10个小时,对你来说很难得?那你是不知道我一觉能睡多久。”
平时没什么事,红官宅家里就是睡觉,10小时是起步。
当然,这与他体弱多病有关,红宅的人都这么认为,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能躺着就躺着,气候愈是宜人,他睡得愈加深沉,不是在床上,就是在躺椅,总之不浪费休息的一分一秒。
无奈,他就是胖不起来。
连古缓了许久,才张了张干涩的嘴:“我知道……”
“眼睛闭上。”红官动作不停,热毛巾停在他眼皮上敷了下,“我的事你都知道。”
从前他还极其厌恶警惕被人看穿一切,现在他只觉得轻松省事了,甚至从中品出丝惬意。
多数时候,仅凭一个眼神,就能满足需求。
但取决于被什么人在意着。
“嗯。”连古干咽了下口水,很快嘴唇就被棉签一点点沾上了温水。
他正被惦念的某人细心照顾着,心里头窝着一团温火,暖意经久不退。
四肢虽然解开了绑缚,但要实现动弹自由,还得缓上一阵,全身也清爽了不少,应该都被红官擦拭过。
貌似活过来了。
是狼狈难堪了些,但总算有惊无险。
“新年快乐。”连古这才想起回他最初那句道贺。
红官笑了笑:“嗯,再过半小时,大年初一了。”
以这种方式跨年,还挺新鲜。
“还想和你吃个年夜饭……”
连古试着调动肢体,但连手指都无法自主动弹,看来是之前徒然耗尽了气力,连最想拥抱的人都无力伸出手去。
红官俯身低头,嘴唇贴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连古眼睫颤了颤,唇角有了丝弧度,微僵的脸瞬间有了丝生气。
“以后有的是机会。”红官端着盆进了浴室,并将褚卫准备好的消毒液与敷料端到床头来。
几天不见,连古身上又添了新伤,分布在手臂、胸口居多。
听褚卫说,那是戒断反应时他自己弄伤的,有些是用随身刀划伤,幸好冯陈抢得快,不然手劲一大,可能就真的出事了,有些是直接用牙齿啃咬,企图以痛止痛,让自己冷静清醒,不过治标不治本。
这戒断反应比默噬病毒更恶心。
当红官挽起他袖子看时,也难免一怔,连古对自己下手太狠了。
那手臂上遍布的淤青、刀口、齿痕,就像一幅未完成的洒脱写意画,但颜色太过扎眼,让人不忍直视。
即使明知特卫过的是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红官仍无法做到心无波澜,确切地说,事关眼前人,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触动敏感神经。
这个坑,他跳下来就只会越陷越深,一旦有所回应,就注定沦陷。
给连古大小伤口消毒换敷料时,红官眉头皱得死死,对方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只是睁着眼,定定注视着红官的眉眼,心思都落在他身上,似在遐想。
“对自己残忍,未必就能解决问题,你们特卫队那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能把你打晕?”
红官半开玩笑的语气,连古认真回答了:“他们没你胆子大。”
“这倒也是。”红官哼笑了下。
手臂包上敷料后,沾取消毒液的棉签一顿,红官纤白的手指抚上了那块起伏的胸膛,轻轻地捻了下。
不知是连家医药厉害,还是连古自身修复能力强,那些旧伤留下的疤大多已经淡了。
所以,这副身体到底承受过多少次创伤?
“别做伤害自己的事。”红官的手挪到了他脸上拍了拍。
不给连古借话反驳的机会,红官紧接着说:“不到万不得已。”
而他自己,却有必要。
他与解家到底也只能留一个,要动摇解家根基,唯有把自己祭出去,前提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好。”连古毫不迟疑就答应了,让红官多少有些意外。
不过他没再追究了,追究这些意义不大。
红官抬头看了眼床头挂着的营养补液,问了声:“肚子饿了吗?我让冯陈给你准备点吃的?”
连古摇摇头,关心别的事。
“今天到红宅拜年的人不少吧。”
红官闻言一笑,笑有几分深意:“嗯,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连古瞳孔微缩:“解家?”
说起来,真正的连古和解鸿程并没有碰过面。
红官点点头:“解家的大少爷。”
连古愣了愣:“解鸿程?”
“你认识?”红官有些诧异,在连古瞬时沉默的神情中,看出了些异样。
连古顿了片刻,喉结上下一滚动,缓慢开口:
“查解家资料时,有了解过一些,解老爷子生病后,那解鸿程就从海外回来了,只是想不到他会来跟你拜年,代表解家还是个人?”
红官不动声色听他解释,质疑的目光在他脸上稍加停留:“应该是个人吧。”
按连古的话讲,他不认识解鸿程,解鸿程却在本命关内出现了,这是本命关的先知性,预示着将来会有交集,还是连古刻意隐瞒了什么?
可就算真的认识,又有什么好隐瞒的?
除非他们之间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或者是不为人知的交易……
连古继续说:“你和他很多年不见了吧,他找你拜年是有意图的。”
红官眉头挑起:“你对解家人比我还要了解呢。”
胸口上一指长的刀口已经缝了线,棉签沾取碘伏在刀口周遭皮肤轻轻擦拭。
“解鸿程确实有目的,不过他这次来拜年不是为了解家,而是他自己。”红官实话实说。
连古顿了下问:“闯关?”
“不是。”红官摇头,被连古这么一提,又不禁想,或许解鸿程的腿疾能靠本命关拯救下。
可笑!他居然会为解家人打算?解家人死活又关他什么事?
再说那解家家大业大,要找个治病药方易如反掌,是解鸿程不肯依罢了。
或许没有什么值得他对糟糕的解家重燃希望,又或许暂时没有什么能让他对未来的人生投注热情?
各有人生路,自己选的,跪着爬着也得走完。
“以你对解家人的态度,不请他吃闭门羹?”连古略感意外,据他所知,红官把人拒之门外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对解家人。
但再冷血无情也抵不过死皮赖脸。
这个连古深有体会。
红官承认他的直觉:“嗯,你说得有道理,但一味把人轰走,我怎么知道解家的内部消息?”
连古:“你想知道解家的什么内幕,可以问我。”
红官叹了声,说了句实话:“也不见得每次都有答案。”
某人顿时无语,红官没有趁机翻旧账,把话题转移了:“你对解鸿程这人了解多少?”
“不算多,但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事。”
“哦?”红官俯身靠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看,“比如?”
连古目光落在红官一张一翕的唇上,微顿,出口的声音哑沉:“比如,他出海留学的原因。”
红官眸光闪了下,视线也下滑到他嘴上:“说说看。”
“表面上是被解家送到海外进修,实际上是和解家闹掰了离家出走……”
红官嘴唇偏薄,在一张清俊中透着英气的脸上,显有几分凌厉,应算是薄情寡义的人,偏偏有双深情的眼,让人不敢轻易接近,又想冒险一试。
连古敢为人先,第一个做到了,却做不到全身而退。
“我和解家大少爷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我都快忘了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小时候的印象就更别提了,没什么印象,所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红官的话真假参半,他想从连古嘴里得到更多信息,带着点试探。
连古的心思好不容易从他脸上挪开,转瞬又跌进了红官探索的目光里,猝不及防。
眼神缠绕片刻,连古暗暗稳住心神:
“因为他的秘密被发现了,这事为解家人所不容,所以……”
“秘密?就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
红官眼里透光,这点光在深幽的瞳孔中十分明亮,诱人深入。
连古目光微滞,噎了下:“原来你知道这事……”
“是有些小道消息……”红官唇角扬了下,“喜欢上男人,能算什么秘密?”
语气稀松平常,没有半分不屑,反倒带了丝让人琢磨不透的引诱。
连古嘴角的笑意显出:“是有些人一辈子的秘密。”
“连先生也这么认为?”
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算秘密。
连古很实诚摇了摇头:“将来会和所有人分享的事,能是秘密吗?”
“是吗?”红官前臂撑在连古身侧,上身更贴近了些,带着些莫名的压迫感。
咫尺之间,呼吸纠缠。
红官是故意的,连古这么想着,心头又雀跃了几分。
“是。难道不能?”连古郑重其事又小心翼翼地问。
“是秘密也无所谓。”红官心中并无答案,对连古的任何回答,他都欣然接受。
就算真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偷偷摸摸的,也有另一番刺激。
“你真这么想?”连古较真问了声。
“肺腑之言。”红官笑了笑,“以前解家人当是耻辱的事,在我红官这里,大有一试的冲动。”
“那现在呢?”
“现在?”红官瞳仁里映着连古的脸,深情的,求索的,渴望的。
“现在凭什么解家能左右我的决定?再说了,我的喜恶要是沦为与解家争斗的进阶石,那不就被解家牵着鼻子走了?”
何况,喜恶参与恩怨,就不纯粹了。
红官的确变了,因他而变。
“有道理。”连古心中一阵窃喜,即使知道这是早晚的事,“能预见那么一天吗?”
他指的是“秘密”公开的那天。
“大概能,顺其自然吧。”
有些事早晚都会被人发现,至于要不要主动公开,全凭心情。
要是连古本命关内的情形是一种预示,他倒希望能藏着掖着,可未来谁说得清。
他虽为关煞将,却不想被本命关支配命运。
“好。”连古是蠢蠢欲动,但也不急于一时。
“说回解家大少爷吧。”红官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你对解鸿程的事……很上心?”
连古这话带着些许醋意。
“我对解家人的事都上心,不止他解鸿程一个。”红官挪开了身子,又专注到了连古的伤口上。
“……解鸿程离家后,就和解家断了联系,基本不关心解家的消息。”
“断了联系?确定?”红官抬眸微定。
“嗯,解家想找人并不难,但要解鸿程主动联系解家很难,他一直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被他这么一说,红官印象开始模糊了,那些年送回解家的的书信,难道就不是联系?
“连古,你的消息有误。”他确定自己没有记错,“解鸿程有写信回去。”
连古闻言愣了下,心下也起疑,如果常有书信往来,父子关系不至于那么僵。
“你确定?”轮到连古诧异了。
“我见过。”红官十分笃定。
“书信内容?”
连家特卫暗网消息从来很可靠。
“那倒没有。”
“那就不一定写给解家。”
说不定是被解家给截胡了。
连古不经意的一句话提醒了红官,红官出神片刻,意识归拢后,问:
“解鸿程这人可信吗?”
连古立即问:“他对你说什么了?找你是因为什么事?”